宋陆九渊白鹿洞书院讲义赏析

某虽少服父兄师友之训,不敢自弃,而顽钝疏拙,学不加进。每怀愧惕,恐卒负其初心,方将求鍼砭镌磨于四方师友,冀获开发,以免罪戾。此来得从郡侯秘书至白鹿洞堂,群贤毕集,瞻覩盛观,窃自庆幸。

某虽少服父兄师友之训,不敢自弃,而顽钝疏拙1

(顽钝疏拙:顽钝:意即愚呆。《后汉书・宝融传》:有子年十五,质性顽钝。疏拙:懒惰笨拙。)

,学不加进。每怀愧惕2

(愧惕:愧愓:惭愧戒惧。)

,恐卒负其初心3

(初心:犹言初志。)

,方将求鍼砭镌磨4

(鍼砭镌磨:鍼:同针。砭:石针;古人以石针刺肌肤治病曰砭。引伸其义,鍼砭即规谏过失。镌:刻;凿。引伸其义,镌磨即磨砺奋发的意思。砭,粤:[边bin1];普:[biān]。镌,粤:[专zyun1];普:[juān]。)

于四方师友,冀获开发5

(开发:开导启发。)

,以免罪戾6

(戾:罪过。戾,粤:[类leoi6];普:[lì]。)

。此来得从郡侯秘书7

(此来得从郡侯秘书:此来:近来。郡侯祕书:官爵名;指朱熹。因朱熹曾以秘书正字差知南康军。)

至白鹿洞堂,群贤毕集,瞻覩盛观,窃自庆幸。

我虽然从小受着父兄师友的训勉,不敢自暴自弃,可是因为愚笨懒惰,学问没有甚么进步。所以常常感到惭愧惊惶,恐怕后来有负初志,正在想求各地的师友,给我以箴规和磨鍊,期望得到启发,免去一些过失。近来能够随着郡侯祕书来到白鹿洞堂观光,有这么多的贤德之士聚会在一起,见到这样盛大的场面,实在使我感到庆幸。

秘书先生教授先生,不察其愚,令登讲席,以吐所闻。顾惟庸虚,何敢当此?辞避再三,不得所请,取《论语》中一章,陈平日之所感,以应嘉命;亦幸有以教之!

秘书先生教授先生,不察其愚,令登讲席,以吐所闻。顾惟庸虚8

(庸虚:平凡空虚;自谦之词。)

,何敢当此?辞避再三,不得所请,取《论语》中一章,陈平日之所感,以应嘉命;亦幸有以教之!

祕书先生和教授先生,不以为我愚蠢,竟然要我走上讲台,把所听到的来谈谈。不过像我这样平凡空虚,怎敢担当这个责任呢?再三推辞,没有推辞得下,只有就《论语》中的一章,谈谈我自己平日的心得,以报答各位的盛意;还希望各位加以指教!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此章以义利判君子小人,辞旨晓白。然读之者苟不切己观省,亦恐未能有益也。某平日读此,不无所感。窃谓学者于此,当辨其志。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9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这次讲学所讲的题目,是《论语・里仁篇》中的一章。《集注》说:喻,犹晓也。义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正义》说:此章明君子小人所晓不同也:君子则晓于仁义,小人则晓于财利。程子曰:君子之于义,犹小人之于利也。唯其深喻,是以笃好。这篇文章即对此有极详尽的解说。)

此章以义利判君子小人,辞旨晓白10

(晓白:明白易晓。)

。然读之者苟不切己观省11

(观省:观察反省。)

,亦恐未能有益也。某平日读此,不无所感。窃谓学者于此,当辨其志12

(当辨其志:辨志:辨别自己志向归趋:志乎义则为君子;志乎利则为小人。)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章书用义利这两个字来分别君子和小人,主题清楚明白。但是读书如果不自己深切地观察反省,也恐怕得不到甚么益处。我平日读这章书,不能说没有一些感想。我以为学者在这义利之间,应该辨别清楚自己的志向。

人之所喻,由其所习,所习由其所志。志乎义,则所习者必在于义;所习在义,斯喻于义矣。志乎利,则所习者必在于利;所习在利,斯喻于利矣。故学者之志,不可不辨也。

人之所喻,由其所习,所习由其所志。志乎义,则所习者必在于义;所习在义,斯喻于义矣。志乎利,则所习者必在于利;所习在利,斯喻于利矣。故学者之志,不可不辨也。

一个人所熟悉的,是由于他的习染,所习染的是由于他所立的志向。志向在义理,那么所习染的也必然在义理;所习染的在义理,这就是喻于义了。志向在功利,那么所习染的也必然在功利;所习染的在功利,这就是喻于利了。所以学者的志向,不可以不分辨清楚。

科举取士久矣,名儒鉅公,皆由此出。今为士者,固不能免此。然场屋之得失,顾其技与有司好恶如何耳;非所以为君子小人之辨也。而今世以此相尚,使汨没于此而不能自拔,则终日从事者,虽曰圣贤之书,而要其志之所乡,则有与圣贤背而驰者矣。

科举13

(科举:唐以来设科取士谓之科举。)

取士久矣,名儒鉅公,皆由此出。今为士者,固不能免此。然场屋14

(场屋:科举取士时代考试的地方。)

之得失,顾其技与有司好恶15

(有司好恶:有司指主考官。好作喜:爱解。恶作憎;厌解。好,粤:[耗hou3];普:[hào]。恶,粤:[噁wu3];普:[wù]。)

如何耳;非所以为君子小人之辨也。而今世以此相尚,使汨没16

(汨没:埋没;陷溺的意思。汨,粤:[觅mik9];普:[mì]。)

于此而不能自拔,则终日从事者,虽曰圣贤之书,而要其志之所乡17

(乡:同向。)

,则有与圣贤背而驰者矣。

用科举取录人才,已经很久了,名学者和大官员,都从这里产生。现在的读书人,确也不能不这样做。不过试场的得失,单看他的技术和主考官的爱憎如何就完了;并不是分别君子和小人的地方。然而现在世上却崇尚这个,使得人们陷溺在这面,不能自己拔出脚来。那么成天所从事的,虽说是读圣贤书,可是考验一下他们心志的趋向,就有和圣贤背道而驰的地方了。

推而上之,则又惟官资崇卑,禄廪厚薄是计,岂能悉心力于国事民隐,以无负于任使之者哉?从事其间,更历之多,讲习之熟,安得不有所喻?顾恐不在于义耳。诚能深思是身,不可使之为小人之归,其于利欲之习,怛焉为之痛心疾首;专志乎义而日勉焉,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笃行之。

推而上之,则又惟官资崇卑,禄廪厚薄是计,岂能悉心力于国事民隐18

(民隐:民间的隐情;引伸其义,即民生疾苦。)

,以无负于任使之者哉?从事其间,更历之多,讲习之熟,安得不有所喻?顾恐不在于义耳。诚能深思是身,不可使之为小人之归,其于利欲之习,怛19

(怛:伤痛;惊惧。怛,粤:[笪daat8];普:[dá]。)

焉为之痛心疾首;专志乎义而日勉焉,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笃行之20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笃行之:此句见《中庸》第二十章,原文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程子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

推论到上层那人,就又只是计较着官位的高低,薪俸的多少,哪能把全副心力用在国计民生上,不致辜负任命他们的人呢?埋头在读圣贤书,经过这样久的时间,听讲和温习都这样熟,怎会还有不明的地方?只是恐怕心志的趋向不在义理这方面罢了。如果真能深刻的为本身着想,就不可使自己归向小人的境地,对于利欲的习染,要痛心疾首地警愓戒惧;专心致志到义理上去,天天自己勉励,多多求取学问,仔细研究问题,谨慎考虑真伪,明白分辨是非,然后认真按照实践。

由是而进于场屋,其文必皆道其平日之学,胸中之蕴,而不诡于圣人;由是而仕,必皆共其职,勤其事,必乎国,心乎民,而不为身计,其得不谓之君子乎?

由是而进于场屋,其文必皆道其平日之学,胸中之蕴,而不诡于圣人;由是而仕,必皆共其职21

(共其职:共:与恭通。共其职:即重视职守的意思。)

,勤其事,必乎国,心乎民22

(必乎国,心乎民:即一心为国为民。)

,而不为身计,其得不谓之君子乎?

有了这样的修养而进试场,写出来的文章必定都是说的平日所学,和心里蕴藏的意思,而不违反圣人;有这样的修养而去做官,必定都能够重视职守,勤谨做事,一心为国为民,而不替自己个人打算,这样,还能不说是君子吗?

祕书先生起废以新斯堂,其意笃矣。凡至斯堂者,必不殊志;愿与诸君勉之,以毋负其志!

祕书先生起废以新斯堂,其意笃矣。凡至斯堂者,必不殊志23

(不殊志:志向相同。)

;愿与诸君勉之,以毋负其志!

祕书先生就原来的书院旧址,建了这座新堂,他的用意实在太好了。凡到这里来的,一定不会有不同的志向;我愿意和诸君一同勉励,不要辜负了他的意思。

赏析

本篇主题在阐明作者对于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两句话的认识和理解。他主张求学时就应该把志于义和志于利的目的辨别清楚,读圣贤书,是要明白义理,身体力行的;但不辨明方向,就容易走入歧途,成了小人之流。所谓差之毫釐,谬以千里,结果虽然也读圣贤书,却不能明白义理,恰恰和圣贤的道理相违,而施之于行事,也就只斤斤于个人的得失,把国计民生丢在脑后了。这是有关道德教育、人格修养的主要知识,对于读书人很有帮助,所以纵然在学问上和作者意见不同的朱熹,也很许这篇讲稿。

全篇共分四段:首段是普通演说者的开场白,客套一番。第二段说出所要讲的题目,用辨志二字加以解说。第三段推演到社会上去,批评当时科举考试制度的不合理,考生要迎合主考官的心理;士人得了官位,又只为自己利益打算,全不尽心力于国家人民,这都是未能辨志所招致的后果。最后指出读书人应有的修养,是专志于义,并且排除利欲,专心于求真正学问工作: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笃行。然后无论做甚么事,就可以达到做一个君子的条件了。末段以勉励的话作结。

作者/出处

陆九渊

陆九渊(公元一一三九──一一九二),字子静,宋金谿(今江西金谿县)人;孝宗(赵眘)干道进士,住在贵溪(今江西贵溪县东)的象山讲学,学生很多。他自称象山翁,学者都称他象山先生。他的治学方法主张尊德性,和朱熹的主张道问学不同。曾和朱熹会讲于江西铅山县的鹅湖,论辩多所不合。光宗(赵惇)时,曾经做过知荆门军,政续很好。光宗绍熙三年卒,年五十四,谥号文安,着有《象山集》。

创作背景

白鹿洞书院,在今江西星子县北庐山五老峰下。唐代时,有李涉、李渤两兄弟来这里读书,养了一只白鹿作伴,因此有白鹿洞这名称。南唐时曾在这里建立学校,宋初改名书院,后来又被废除。因此有白鹿洞这名称。南唐时曾在这建立学校,宋初改名书院,后来又被废除。直至朱熹做了知南康军时,才重加修建,召集生徒在这里讲学,于是白鹿洞书院的名称又再显着。孝宗淳熙二年(公元一一七五),作者应朱熹之请,到白鹿洞书院讲学,讲述论语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这篇文章,就是当时的讲槁,所以称为讲义。朱熹曾为这篇文章作了跋,说他的言辞恳切,语语中肯明白,而且切中学者的弊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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