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Li Bai蜀道难Hard Roads In Shu赏析

噫，吁嚱，危乎高哉！

噫，吁嚱¹

(噫，吁嚱：惊歎声。)

，危乎高哉！

啊，好兇！这么样可怕，这么地高！Oh, but it is high and very dangerous!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蜀道的艰险，直赛过要爬上青天！Such travelling is harder than scaling the blue sky.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蚕丛及鱼凫²

(蚕丛及鱼凫：远古蜀王祖先名。扬雄《蜀王本纪》：蜀王之先，名蚕丛、柏灌、鱼凫、蒲泽、开明……从开明上至蚕丛，积三万四千岁。凫，粤：[扶fu4]；普：[fú]。)

，开国何茫然！

据说蜀王的远祖有蚕丛，还有鱼凫，开国的纪元是那样微茫悠远！...Until two rulers of this regionPushed their way through in the misty ages,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尔来³

(尔来：此来；从此以后。)

四万八千岁，不⁴

(不：一作乃。)

与秦塞⁵

(秦塞：塞指边塞，秦塞即秦国地方，指今陕西地。)

通人烟。

这一下来──四万八千载光阴，都不曾与秦国土地互通往还。Forty-eight thousand years had passedWith nobody arriving across the Qin border.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西当太白有鸟道⁶

(西当太白有鸟道：山名，这里指秦岭山脉中的太一山，在陕西郿县东南，因山顶终年积雪，所以又叫太白山。关中（陕西南部）诸山中，太白最高，因此本诗特举此山。鸟道：连山高峻，仅略为低缺之处，飞鸟可以飞过，故叫鸟道，表示人迹所不能至。)

，可以横绝峨眉巅⁷

(可以横绝峨眉巅：可：一作何。绝：超越。峨眉：四川峨眉县西南的峨眉（或作峨嵋）山，有三峰，两峰相对如蛾眉，故名。以高峻明秀著名。可以横绝峨眉岭：峨眉已以高峻着称，但太白山以西的高山鸟道，远远横比过去，比峨眉山的极峰，还要高绝。)

。

看！太白西面，那重重垒垒，只通飞鸟的荒山，横此过去，准超越了峨眉的绝顶之巅。And the Great White Mountain, westward, still has only a bird's pathUp to the summit of Emei Peak --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

地崩山摧壮士死⁸

(地崩山摧壮士死：用五丁开山的神话。传说之一是：秦惠王知道蜀王好色，答应嫁五个女子给他，于是蜀王派五丁（五个大力士）去迎接，回到梓潼，看见一条蛇正钻进洞去，五丁中的一人，抓住蛇尾往外拉，不行，再添一个，一直添到五人合力，大呼急拉，把山拉得崩塌下来，五丁五女及随从，一齐压死，山也因此分为五岭。见《华阳国志》。)

，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⁹

(天梯石栈方钩连：天梯：上天的阶梯，指攀登高山的路。石栈：古代四川与陕西的通路，依高山凿石搭木架而成，叫做栈道、阁道、或栈阁，作者这里又称为石栈。钩连：应指栈道攀山越谷，用绳索前后绑结。)

。

想那次惨烈的开山：大地崩陷、长峰摧塌。壮士牺牲──然后登云的悬梯与凿山的飞栈，这才能委迤钩连。Which was broken once by an earthquake and there were brave men lost,Just finishing the stone rungs of their ladder toward heaven.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¹⁰

(六龙回日之高标：六龙回日：《淮南子》：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注：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日至此（县车）而薄于虞泉，羲和至此而回六螭（螭像龙，黄色，这里借指龙）──日神用六条龙驾车，以羲和为驭龙的车夫，经天而过，到了悬车地方，已经逼近虞泉了，羲和于是让六龙回头。六龙回日，即六龙使日回头。高标：高峻到可以作为一方标识的山。全句意为：山高到几乎可以挡住太阳，使它回头。又：本句一本作横河断海之浮云。)

，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¹¹

(冲波逆折之回川：水流在险峻峡谷中，冲击巖石，激荡旋回。)

，

上面是绝对挡回太阳的高峰，下面是一片急流倒涌的兇湍，...High, as on a tall flag, six dragons drive the sun,While the river, far below, lashes its twisted course.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缘。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¹²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黄鹤：指极能高飞的鸟。过：一本少此字。)

，猿猱欲度愁攀缘¹³

(猿猱欲度愁攀缘：猿猱：指最会攀援的兽。猱为猿猴的一种。缘：另本作援，或作牵。)

。

黄鹤奋飞都无法越过，猿猴要想尝试──苦呵，这，那能攀缘！Such height would be hard going for even a yellow crane,So pity the poor monkeys who have only paws to use.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巖峦。

青泥何盘盘¹⁴

(青泥何盘盘：青泥：即今陕西沔县西北五十里的青泥岭，为入蜀须经之地，悬崖万丈，泥淖难行。盘盘：屈曲回折。)

，百步九折萦巖峦¹⁵

(萦巖峦：萦：回绕。峦：峭拔的山，也泛指一般的山。)

。

青泥岭如此曲折蜿蜒，百步九转身，绕过去，乃是悬巖危峦。The Mountain of Green Clay is formed of many circles-Each hundred steps, we have to turn nine turns among its mound--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歎！

扪参历井仰胁息¹⁶

(扪参历井仰胁息：参：宿(音秀)名，有三星，为蜀的分野──古人以为九洲诸国，在天上各有与本国独特相应的星宿，主掌本国的吉凶。这种相应关系所生的天上群宿的划分，叫做分野。井：宿名，有八星，为秦的分野。扪：粤：[门mun4 ]；普：[mén]把执。历：超越。扪参历井：山高及天，几乎可把捉星辰，几乎凌越星辰──青泥岭为自秦入蜀的要道，因此特举秦蜀分野的参井二宿来形容出的高峻。胁息：两胁暗动，偷偷呼吸──屏息；不敢出口大气。)

，以手抚膺¹⁷

(膺：粤：[英jing1]；普：[yīng]，胸。)

坐长歎！

抓着了参星，爬过了井宿，仰头──呼吸停止了！摸摸胸口，颓然坐下，深深地长歎……Panting, we brush Orion and pass the Well Star,Then, holding our chests with our hands and sinking to the ground with a groan,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巖不可攀。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¹⁸

(巉：粤：[惭caam4]；普：[chán]，高峻。)

巖不可攀。

──喂，想去四川的先生，你几时才能活着回转？那可怖的路途，那险巇的巖峡，看你如何爬攀！We wonder if this westward trail will never have an end.The formidable path ahead grows darker, darker still,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只见凄凉的鸟傍着老树长号，雄的飞，雌的跟，在空林里仓皇打圈；With nothing heard but the call of birds hemmed in by the ancient forest,Male birds smoothly wheeling, following the females;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又闻子规¹⁹

(子规：即杜鹃，又名杜宇，夜啼悲切的鸟。)

啼夜月，愁空山。

又听得子规向夜月悲啼，莽莽荒山应和着回声，一片怆然。And there come to us the melancholy voices of the cuckoosOut on the empty mountain, under the lonely moon…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²⁰

(凋朱颜：凋：枯槁；衰谢。朱颜：双颊红润；焕发的容光。)

！

蜀道的艰险真胜似要爬上青天，只听说就够了！看，一张张发青的脸！Such travelling is harder than scaling the blue sky.Even to hear of it turns the cheek pale,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连峰去天不盈尺²¹

(去天不盈尺：盈：满。去天下盈尺：一作入烟几千尺。)

，枯松倒挂²²

(倒挂：自绝壁向外生出，倒悬半空。)

倚绝壁，

──山峰套着山峰，去天还不到一尺，枯松倒挂下来，松旁便是绝壁。With the highest crag barely a foot below heaven.Dry pines hang, head down, from the face of the cliffs,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飞湍瀑流争喧豗²³

(飞湍瀑流争喧豗：湍：粤：[啍teon1]；普：[tuān]，急流。豗：粤：[灰fui1]；普：[huī]，相击。)

，砯²⁴

(砯：粤：[乒ping1]；普：[pīng]，水击巖石的声音。)

崖转石万壑雷。

飞腾的湍水与奔泻的瀑布在争着发威，湍巖滚落的大石轰动了万山，响吼如雷。And a thousand plunging cataracts outroar one anotherAnd send through ten thousand valleys a thunder of spinning stones.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兇险到这般地步，远方的老乡，你岂不是前来自寻倒霉？With all this danger upon danger,Why do people come here who live at a safe distance?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剑阁峥嵘而崔嵬²⁵

(剑阁峥嵘而崔嵬：剑阁：四川剑阁县北，大小剑山之间，有栈道，群山如剑，飞阁相连，叫做险阁，也叫剑门关。峥嵘：高峻。崔嵬：山石嶙峋高而不平。)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剑阁群山沖霄，栈道在云间起伏，一人把住关口，千万人也无法冲锋，无法迂回。...Though Dagger-Tower Pass be firm and grim,And while one man guards itTen thousand cannot force it,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所守或匪²⁶

(匪：同非。)

亲，化为狼与豺，

守关者如非忠实的心腹，转眼便是无情的叛逆，绝不慈悲！What if he be not loyal,But a wolf toward his fellows?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²⁷

(吮：吸。)

血，杀人如麻。

艰险──早晨才躲过猛虎，晚上又得留意长蛇，看这批盘踞城市的畜牲，磨牙吮血，杀人如麻！...There are ravenous tigers to fear in the dayAnd venomous reptiles in the nightWith their teeth and their fangs readyTo cut people down like hemp.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锦城²⁸

(锦城：又称锦里，即锦官城，为古代四川主管织锦的官所居之地，旧址在今四川成都市城南。后人多以锦城或锦官城代指成都。)

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成都诚然有趣，那样繁华，但最好仍是：早点回家。Though the City of Silk be delectable,I would rather turn home quickly.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²⁹

(咨嗟：歎息。)

。

──蜀道的艰险，直赛过要爬上青天。偏着身子望向西边──嗳呀！……Such travelling is harder than scaling the blue sky...But I still face westward with a dreary moan.

赏析

本诗主题在描写蜀道之险，风格雄奇劲峭，咄咄逼人，全篇几乎没有一字一句不是使尽力量来托出这个险字的。可以说，全诗便是一股毫不放松的豪壮气势，全诗便是一个险字──各种描状险恶的手段交迭地、回环往复地错综使用，各种展现险恶、暗示险恶的意境浑融成为一片，几乎不可能作零星割裂的分析。为了帮助读者欣赏，这里只能勉强说说。

本诗开始便是一声惊歎，一声震动心瞻的呼号，一声无比沉重的绝望之语，如山崩海啸，使人不能不为之紧张动容。中间，形容蜀道到了惨切阴森之处，又重上一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结尾，把蜀中的人事恐怖也强烈突出以后，再殿上一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更有强烈刺激、震慑心神的效果。这其间，追溯开国的悠久，苍茫往事，使读者在开篇的晴空霹雳以后，暂感舒徐，但接着便是开山的惨烈，便是对蜀道艰危之交响乐章一般的描绘，直达终篇──可以横绝峨眉巅，是想像的、比较法的形容；六龙回日扪参历井，是推至极度的、夸张法的形容；黄鹤之飞两句，是以最具代表性的事物作例的、反衬法的形容；地崩山摧壮士死，是用开闢的艰难来烘染；问君西游何时还，是用人情的忧戚来烘染；空山夜月，悲鸟飞鸣，是用景象惨澹，情绪悽怆来烘染；冲波逆折之回川、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连峯去天下盈尺四句，以至剑阁峥嵘而崔嵬，是正面的、形象化的、有声有色的描写；仰胁息坐长歎使人听此凋朱颜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侧身西望长咨嗟，则是用险字来燃烧情感的赤裸裸的白描；一夫当关以下，更在对地势之险描绘尽致之后，笔势不衰，跃进一层，以人事之危挤出一个新的险字，用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来造成一片新的夸张扬厉的形象──通篇文字的迫力，几乎可以使读者透不过气来；雄健文字的成就，到了本篇，真可称上一声：歎观止矣!

又，本诗选词用字的壮阔豪迈、笔笔着力之处，也必须细加体会。字眼的生命在那一字眼的氛围气象，及这种氛围气象在全句之中的地位。这更不好讲，认真的读者，可就本诗所用各词，代以同义字，再与原词的韵味比照着细读一下，自能领悟本诗用词的高明，从而增进自己鍊字遣词的功力。

作者／出处

李白

李白，生于唐武后圣历二年，卒于唐肃宗宝应元年（六九九──七六二）。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今甘肃天水），幼年随父迁居四川青莲乡，泛阅百家杂着，遍踏名山大川。唐玄宗天宝（七四二──七五五）初，李白入京，贺知章惊为天上谪仙人，荐于玄宗，诏为翰林供奉。李白虽有治国抱负，但为人放浪不羁，为宦官高力士所谗，失意离京。天宝十四年（七五五），安史乱起，玄宗子永王璘起兵，李白被聘为府僚。后肃宗即位灵武，永王兵败被杀，李白系狱寻阳，得郭子仪弃官以赎，被流放夜郎，中途遇赦。晚年依族叔当涂令李阳冰，六十二岁病逝于当涂。

李白是唐代著名的诗人。他的诗风俊逸豪宕，尤长于乐府歌行。李白作诗信口而成，直抒胸臆，没有彫琢痕迹，世称诗仙，与诗圣杜甫齐名。有清康熙五十六年（一七一七）吴县缪芑重刊《李太白集》三十卷行世。

创作背景

蜀道难是古乐府诗题之一，在相和歌瑟调三十八曲里面，即吟咏蜀道（自中原通往四川的道路）险阻情况的诗。李白集中，乐府诗很多，大都援用乐府旧题，另为新的创造，用不同的意境来表达同一题旨，等于原题的改作，本诗即是李白这类乐府诗中，极为世人称赏的一首，据说且是李白初到京师，被当时名人贺知章惊为谪仙（下凡的仙人）的成名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