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纳兰性德蝶恋花赏析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1

(一昔如环:昔:通夕。环:圆形的玉器。)

,昔昔都成玦2

(昔昔都成玦:昔昔:即夕夕。玦:环形有缺口玉珮。)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3

(不辞冰雪为卿热:典故,用《世说新语‧惑溺》荀粲故事:荀奉倩(粲)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此处反用典故。)

。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鈎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无那尘缘4

(无那尘缘:无那:无奈。尘缘:尘世缘份。那,粤:[糯no6];普:[nuò]。)

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鈎说5

(燕子依然,软踏帘鈎说:化用李贺《贾公闾贵壻曲》燕语踏帘鈎句,意即归来双燕仍像往来一样,栖在帘鈎上呢喃对语。)

。唱罢秋坟愁未歇6

(唱罢秋坟愁未歇:用李贺《秋来》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句,即幽怨至死难消之意。)

,春丛7

(春丛:春天的花丛。)

认取双栖蝶。

赏析

此篇是悼亡之作,表达了词人对亡妻深厚的情感。词人先见月起兴,以月比喻亡妻,抒发深挚的思慕,全篇多直抒胸臆,又多化用前人名句,写与亡妻生死相隔的苦痛。哀感顽艳,纳兰以此类哀婉凄清的小词最为后世所称道。

上片以月喻人,起首劈空而来,以辛苦二字领起,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句已定下全篇凄凉调子。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二句解说辛苦二字,三十日中,月圆只有一夕是圆满的,其余夕夕是处于亏缺状态,就像卢氏与自己幸福的婚姻生活只有那样短的日子,其余都是生死相隔的别离日子;又好像她在世上的日子,何其短暂。环是圆形玉器,玦是圆形而有缺口的玉器,环、玦相对并举,巧妙地以物喻物,写出一夜月圆,夕夕都缺的惹人最怜之处。紧接着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二句,情感上是再推进一层,意念上则翻出奇想,假若人尚在,似那始终如冰雪皎然雪白的月亮,那自己不怕冰雪之冰冻,也要上前用身躯为献上热量。这里用了《世说新语》中荀粲典故。荀粲不惜到庭外令身体冰凉,再回室中以身体为患病发热的妻子降温,以身熨之,在古人保守的眼光来说,那是有点过份的行为,故刘义庆将此事编入《世说新语》的《惑溺》篇中,但词人不以为然。然而典故中荀粲是为卿冷,而纳兰说是为卿热,是反用典故的文学技巧。叶嘉莹对此数句评价甚高:当年使我感动的大概有类词句,一类是以活泼灵巧取胜的,另一类则是以真切深挚取胜的……至于后一类的词例,则如其《蝶恋花》一首的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其所写的一份甘为所爱而奉献的情意,乃表现的如此殉身无悔。词人由天上月过渡到人间情,表现了思念的极致。

下片笔锋一转,由热情而入哀叹,无那尘缘容易绝将绵绵情思从天上带回人间,人间尘世的情缘就是那样容易断绝。紧接二句,燕子依然,软踏帘鈎说由李贺《贾公闾贵壻曲》燕语踏帘鈎,日虹屏中碧诗句化出,是言家中独处寂寥,但旧时燕依然来到,踏着卷帘鈎子在呢喃燕语;双燕是爱情的象征,反衬出词人的孤苦。收结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二句又将情意再推深一层,表达上颇曲折,唱罢秋坟愁未歇也是用李贺诗句,《秋来》云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意思是自己唱罢六朝诗人鲍照如《蒿里吟》挽歌,但心中哀愁仍未消歇;李贺《秋来》恨血千年土中碧是用了《庄子》典故: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为碧。借指含恨地下,不能消释;此处词人化用李贺诗表现颇朦胧的情感,是一种牵连着挽弔、哀恨、生死的深层之念。既唱罢挽歌而愁仍未消歇,何以堪呢?唯有春丛认取双栖蝶,即在春花丛中觅寻有没有正双宿双栖的蝴蝶,春丛句大盖由唐代李商隐《偶题》春丛定是双栖夜句翻出,是写蝴蝶双依的。我国古典文学中有以蝴蝶象征、比喻爱情、爱侣的传统,其中一个较著名的源起是古籍中记载韩凭妻殉情,衣絮尽化作蝴蝶的故事,他如梁祝殉情化蝶等,亦广为人知。据此,知词人之说春丛认取双栖蝶,并非表示无聊闲望,而是表达一种极深沉的哀思,将思念之情推至跨越生死的极致,在春花丛中认取相栖蝴蝶,好让自己也与亡妻一起化作蝴蝶,再相恋相依。至此,词人又呼应了词牌《蝶恋花》字面意思。怨苦、怨怼转而生出离开尘俗尘世的幻念,是我国古典文学中作者寻求解脱时,常见的自我解脱之药剂。

悼亡作品自有其哀感沉痛特性,与其他一般感发人生意气或抒怀感叹文学作品不同,故纳兰此类作品词境惨淡、词心戚戚,凄淡无聊,加上纳兰素来推尊南唐李后主,气质、才性相近,故同时词人陈维崧评论说纳兰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

此篇上下片四仄韵皆用入声字,上片月、玦、洁、热,下片绝、说、歇、蝶,入声字音声,短促收藏,吞声语咽,极尽哀痛之感。一片中作三节结构,上下片首句,句意独立领起,先押一韵,后二句一组,句意皆承首句而发,或再推衍,或转折发展,而当中用最怜、若似、不辞、无那、认取等词表达情感转折,配合短促押韵,令词作产生缠绵而哽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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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出处

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生于清世祖顺治十一年,卒于清圣祖康熙二十四年(一六五四── 一六八五)。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大学士明珠的长子。康熙十五年(一六七六)举进士,官一等侍卫。善骑射,好交游,喜读书,勤写作。词宗南唐李煜,以小令见长。风格自然流畅,无雕琢之病。其悼亡词,尤见悽惋。着有《通志堂集》及《纳兰词》。

创作背景

悼亡是古典诗歌中一大分类,此篇是纳兰性德悼念亡妻卢氏的词作。纳兰原配妻子卢氏,是两广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卢兴祖之女,夫妻甚恩爱,可惜只相处三年,卢氏短寿,于纳兰二十三岁时病故,纳兰为作思念、悼亡词作多情深动人。卢氏才貌双全,在纳兰心目中是名花、才女,如《摊破浣纱溪》: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类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纳兰在卢氏病故后某月夜,睹月思人,触绪还伤,遂成此篇。纳兰又有另有一阕《沁园春》,写于康熙十六年(公元1699),小序中记词人梦见卢氏,淡妆素服,执手哽咽,临别对纳兰说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摘得向郎圆。此篇《蝶恋花》盖写在其后,故篇中以天上月比喻卢氏,可说是对其梦中语的回答。

《蝶恋花》是词牌,又名《鹊踏枝》、《凤栖梧》。现存《纳兰词》中题目标明悼亡二字的有七阕,此外未标题而内容是悼亡、忆念旧情的约有三十多篇,占纳兰词作比重很大,是中阳历代有最多悼亡之作传世的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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