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Bai Juyi卖炭翁赏析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卖炭翁，伐薪¹

(薪：木柴。)

烧炭南山²

(南山：即终南山，又名太乙、太一、太壹，在陕西长安县南五十里，秦岭主峰之一。)

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³

(何所营：作何用途？营，谋求。)

？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有位卖炭的老翁，在南山里砍柴烧炭。他满脸灰尘，透出被烟火熏烤的颜色，两鬓头发灰白，十只手指也被炭火熏黑。卖炭所得的钱用来做甚么？用来买身上穿的衣裳和口中吃的食物。可怜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却担心炭卖不出去，还希望天气更寒冷些！

夜来城上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夜来城上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⁴

(辗冰辙：辗，轧。冰辙，结了冰的车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⁵

(翩翩两骑：翩翩，轻快的样子。骑，名词，一人一马为一骑。骑，粤：[冀kei3]；普：[jì]。)

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⁶

(黄衣使者白衫儿：黄衣使者，指宫中派出采办货物的宦官。唐代宦官品级较高者着黄衣，无品级者着白衣。白衫儿，指帮助宦官采购东西的随从。)

。

夜里城上下了一尺厚的大雪，老翁在清晨驾着炭车进城，在冰上辗轧出车轮印。牛疲乏了，人也饿了，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老翁就在集市南门外泥泞中休息。朝这边来的两位轻快地骑着马的人是谁啊？是皇宫内的宦官和他的随从。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手把文书口称敕⁷

(敕：皇帝的命令。敕，粤：[斥tsik7]；普：[chì]。)

，回车叱牛牵向北⁸

(回车叱牛牵向北：回车，唐代长安东市和西市均在城南，皇宫在城北，故须转车向北去。叱，吆喝。叱，粤：[斥tsik7]；普：[chì]。)

。一车炭，千余斤⁹

(一车炭，千余斤：一作一车炭重千余斤。)

，宫使¹⁰

(宫使：指宦官。)

驱将¹¹

(驱将：是说把牛车拉走。)

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¹²

(直：同值，指价值。)

。

他们手里拿着文书，说是皇帝的命令，然后拉转车头，叱喝着牛往北面拉去。一车炭有千余斤重，宫里的使者们硬是要把它拉走，老翁舍不得也没有办法。他们把半匹红纱和一丈绫，缚在牛头上，就充当作炭的价钱了。

赏析

白居易曾将自己的诗分为讽谕、闲适、感伤和杂律四类。他的讽谕诗一向受到最多人注意，《卖炭翁》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这首诗有序为：苦宫市也。《旧唐书》记载：宫中遣内官买物于市，倚势强买，人畏而避之，呼为宫市。中唐时代，宦官内使气燄嚣张，把宫市制度当作一种向人民勒索钱财、掠夺货物的手段。

诗中写了一个卖炭老人的悲惨遭遇。他辛苦砍伐树木烧成炭，冒着严寒到市集叫卖，以换取日常衣食。在饥寒交迫下，卖炭翁却希望天气再寒冷些，因为炭可以卖得较好价钱。可惜到日已高时炭仍未卖出，卖炭翁和疲累的牛只有在市集南门外的泥中歇息，这个情景已教看到的人心酸。下面写买炭的人出现了，却是两名宫中内官，口中说皇家要买这批炭，但不付钱就把载着千余斤炭的牛车拉走。卖炭翁虽不愿意，也无法制止他们把炭抢走。最后宫使把半匹红纱一丈绫缚在牛头上便当作是付给卖炭翁的费用了。到此诗歌并无交代卖炭翁的反应，但读者都知道他的生计已无望，命运是越加悲惨了。

这首诗除了讽谕宫市对老百姓的残害，深刻反映民间疾苦外，同时也是一篇出色的人物特写。诗中并没有直接说出评论，只用白描手法，让读者自己去感受和下判断。白描并非指平铺直叙，而是像一个观察者写出眼前所见，有作者自己的角度。诗中刻画卖炭翁的外型和动态为主，只有一句心忧炭贱愿天寒是心理描写。

白居易很懂得运用场景、特写去突出人物和故事主题。他像一个社会实录短片的摄制者，以他的镜头带出社会控诉。诗中阔景和特写交替运用，开头以一个较开阔的场景交代卖炭翁的生计，以下两句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忽然把画面收窄，来一个大特写，镜头集中在反映他辛劳的面容和手指上。镜头再慢慢移动到他身上的衣服，表示他卖炭是为了换取衣食，也由他的衣单显示了他的穷困和可怜。然后镜头再稍为拉阔，紧贴追踪卖炭翁从破晓到午间的卖炭活动。下面刻画欺压百姓的宫使，也是用类似的手法。有特写他们的衣服、手中所拿、口中言语，然后镜头拉阔，交代他们强抢牛车上的炭。最后再以一个特写收结，镜头集中在牛头上的半匹红纱一丈绫，带出不尽之意。

作者／出处

白居易

白居易，生于唐代宗大历七年，卒于唐武宗会昌六年（七七二──八四六）。字乐天，晚号香山居士，祖籍太原（今山西太原），后迁居下邽（今陕西渭南）。自幼聪慧，刻苦读书。唐德宗贞元十六年（七九九）进士，初任校书郎，历任翰林学士、左拾遗，因敢言直谏，上疏亟论宰相武元衡被盗杀事，为当政者所忌，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其后历任忠州、杭州、苏州刺史，官至刑部尚书，晚年退居洛下，崇奉佛法。

白居易是中唐大诗人，与元稹齐名，并称元白。他提倡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反对嘲风雪，弄花草的文学，强调《诗经》的美刺传统和杜甫的创作精神。白诗的特色是语言浅俗，使老妪、儿童都能解读，讽谕诗《秦中吟》及《新乐府》是其中的代表。晚年写了不少闲适诗和感伤诗。有明万历三十四年（一六〇六）马元调刊本《白氏长庆集》传世。

创作背景

《卖炭翁》选自《全唐诗》卷四百二十七，是《新乐府》之一。作者自注：苦宫市也。宫市是皇帝派宦官到市集购物，后发展为变相掠夺的一种方式。唐德宗贞元末年，凡宫中所需之物，均由宦官采办。宦官以宫市的名义，看中甚么东西便拿走，或象征性给点钱，或分文不给，商贩不容追问。此诗记叙卖炭翁的遭遇，揭露了宫市的巧取豪夺，对百姓悲惨的处境寄予深切同情。本诗从卖炭翁的形貌描写和心理刻画，到卖炭翁赶车进城横遭掠夺的叙述，写来曲折生动，环环紧扣。且在情节发展至高潮时戛然而止，含蓄有力，感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