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尚书》周书・秦誓赏析

公曰︰嗟!我士,听无哗!予誓告汝羣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是多盘。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1

(公:指秦穆公。)

曰:嗟2

(嗟:发语词。犹谘嗟也。)

!我士3

(士:《孔传》曰:誓其群臣,通称士也。郑玄注曰:誓其群臣,下及万民,独云士者,举中言之。惟《诗经‧文王》中多士、殷士,皆指群臣。书传亦云誓告群臣。士,当指群臣,而未及万民。郑注未确。)

,听无哗4

(听无哗:肃静听话,请勿喧哗。听:听讲。哗:喧哗。)

!予誓告汝羣言之首5

(羣言之首:众言之本要,即是最重要的说话。意谓根本的道理。)

。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6

(民讫自若:讫:尽也。若:善也。《尔雅・释诂》:若,善也。民讫自若,即能善意尽行也。)

,是多盘7

(多盘:盘:乐也。旧解主之。一曰:盘,通作磐,安也。亦通。二句之意,谓人若顺行善事,则可得大安乐也。《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等最乐?王言为善最乐。即是此意。二句谓:假如有人认为他所做的事都是对的,自是心一天天地发展起来,就会做出邪僻的事了。)

。责人斯无难8

(难:艰难也。此句谓见他人有不合理之事,我以理责之,是不难也。)

,惟受责9

(受责:责:责备也。受责:接受他人的责备。)

俾如流10

(俾如流:俾:使也。《尔雅・释诂》:俾,从也。如流:如流水之顺。即今所谓从善如流。)

,是惟艰11

(艰:难也。二句之意,谓假若我有过错,别人加以责备,而能从善如流地接受,改过前非,这是很艰难的。此语之意,系言自己过往不受他人忠告,今自悔咎也。蔡沈《书集传》曰:穆公悔日前安于自徇,而不听蹇叔之言,深有味乎古人之语,故举为誓言之首也。)

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12

(日月逾迈:逾:益也。迈:往也,行也。《诗经・唐风・蟋蟀》: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日月逾迈,即言光阴流逝也。)

,若弗云来13

(若弗云来:《小尔雅》曰:若,乃也。云:语中助词。王肃曰:年已衰老,恐命将终,日月遂往,若不云来,将不复见日月,虽欲改过,无所及。盖自恨改过迟晚,深自咎责之辞。意指时光一去,不再回来;自己想要改过,恐怕岁月不能等待。为深自咎责之词。)

穆公说:唉!我的将士们,听着,不要喧哗!我有重要的话告诉你们。古人有句话说:人若是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这就会出差错。责备别人不难,只有受到别人责难时还像流水一样顺从,这才是难的啊!我心里忧虑的是,光阴流逝不再回来,想改正错误,只怕时光已经过去了!

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猷询兹黄发,则罔所愆。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我皇多有之!

惟古之谋人14

(惟古之谋人:惟:发语词。又曰,思也。古字有数义:《孔传》曰:执古义之谋人。古,通故。即以前的谋臣。古者,指为老成人。三解虽有少异,然皆指为蹇叔、百里奚则一也。古,古代也。古之善谋之人也,指前代人物,下言黄发,方指蹇叔,二者不得混合为一。孙诒让、章太炎主之。此解异于众说,备考。谋人,即谋臣。)

,则曰未就予忌15

(未就予忌:未就予忌:就:成也。忌:有四解:忌,《说文》:忌,憎恶也。《孔传》曰:猜忌也。《正义》曰:我欲伐郑之时,群臣共为谋计,惟我执古义之谋人,我则曰未成我之所欲,反猜忌之。意谓我以此未能就我闢土之功,我则忌而恶之,不用其言也。忌,原作惎,谋也。言古人已往,不能就我而谋,故亲今之谋人尔。章太炎主之。惎与諅同。《广韵》曰:諅,志也。未就予惎者,未能成就我之志也。王引之《经义述闻》主之。忌,语助辞也。《诗经》:太叔于田,叔善射忌。《毛传》曰:忌,辞也。意谓古之善谋之人,予不及见之。孙诒让、章太炎、屈万里主之。四说各有所取,旧说固能通解,今人则好取新义。)

;惟今之谋人16

(今之谋人:孔颖达《正义》谓指劝穆公使伐郑者,盖谓杞子之类,国内亦当有此人。此为实指。古之谋人,指蹇叔、百里奚。今之谋人,指杞子等人。)

,姑将以为亲17

(姑将以为亲:姑将:姑且也。亲:亲近也。引伸为亲信之意。亲:有解作父母,不确。)

。虽则云然18

(虽则云然:云然:如此。孔传:言前虽则有云然之过。云然,解作有如此的过失。《敦煌写本》及《汉书》颜师古注引,云作员,音云,语助词。二者皆通。)

,尚猷19

(尚猷:猷:即犹。《左传‧僖公四年》: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尚犹:尚且也。)

询兹20

(询兹:询:咨询。兹:这些。)

黄发21

(黄发:老人发白,久而变黄。黄发遂为高寿之象,遂以黄发为高寿者。引伸作老成人,指蹇叔、百里奚。)

,则罔所愆22

(则罔所愆:罔:无也。愆:过失。蔡沈《书集传》曰:前日之过,虽已云然,然尚谋询兹黄发之人,则庶罔有所愆。愆,粤:[牵hin1];普:[qiān]。)

。番番良士23

(番番良士:番:即皤;老人头白貌。指蹇叔、百里奚。番,粤:[婆po4];普:[pó]。)

,旅力既愆24

(旅力既愆:旅:即吕,脊骨也。旅,或作膂,省而为旅。腄骨也。腄强则力壮,故曰膂力。膂力已过,言衰老也。愆,此处引申为丧失。)

,我尚有之25

(我尚有之:有之,谓亲之也。《左传・昭公二十年》:是不有寡君也。杜预注:有,相亲有也。又,有,王国维解作友。是多友为周人成语。亲之,友之,二解皆通。言皤皤良士,虽然老了,我仍然亲之友之。)

。仡仡勇夫26

(仡仡勇夫:仡仡:勇壮貌。指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等人。仡,粤:[兀ngat6];普:[yì]。)

,射御不违27

(射御不违:射:射箭。御:今通驭,驾车。违:失也。不违:不失法度也。射御不失法度,言多技也。)

,我尚不欲28

(我尚不欲:尚:庶几。不欲:不欲用之。言仡仡然壮勇之夫,虽射御不失法度,然智虑浅近,我庶几不欲用之。自悔往前用壮勇之计失也。)

。惟截截善谝言29

(惟截截善谝言:截截:巧要也。《正义》曰:截截,犹察察。明辨便巧之意。截截,又作戋戋,巧言也。谝:花言巧语。《孔传》曰:惟察察便巧,善为辨佞之言。马融作偏,云:少也。辞约损明,大辨佞之人。又截截,一作諓諓。谝,一作竫。《春秋公羊传・文公十二年》曰:惟諓諓善竫言。諓諓,浅薄貌。竫,犹撰也。意即善说浅薄之言也。)

,俾君子易辞30

(俾君子易辞:俾:使也。君子:指在位者。先秦每以身份地位言之,非后世专指道德也。易辞:《孔传》曰:使君子回心易辞。易,变易也,粤音亦。易辞,即变更主张之意。辞,《今文尚书》作怠。《春秋公羊传・文公十二年》亦引作怠。易,轻易也,粤音二。易怠,犹轻惰也。辞,籀文作辝,疑《古文经》误将怠传写为辝耳。今文易怠,解说优于古文。)

,我皇多有之31

(我皇多有之:《孔传》曰:皇,大也。皇,石经《今文尚书》作兄,即况字,益也。皇、况互为通假。《蔡传》曰:皇,遑通。我遑暇多有之哉。于义亦通。惟截截……我皇多有之之意,由于训诂有异,故句解亦略有分歧。《古文经》解作:对于那些喋喋不休,花言巧语,能使当政者改变主意的人,我没有这么多工夫去多想他们。《今文经》解作:那些见解浅薄者,长于编排动人的言词以悦人,使当政者轻易怠惰,我还能更加亲近这种人吗?然而追悔自责之意,都是一样的。)

只有那些遵循古训的人,才会不管我的顾忌提出不同意见;现在的谋臣,我把他们当做亲人。虽然说是这样,对于军国大计,还是要请教那些有经验的老臣,就会减少过失。那些白发苍苍的善良之士,虽体力已衰,我仍然亲近他们。那些勇猛的武夫,虽精通骑射,还是不能满足我对他们的要求。那些能言善辩靠花言巧语,使君子受到迷惑的人,我还能再亲近他们吗!

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

昧昧我思之32

(昧昧我思之:昧昧:犹默默也。《蔡传》曰:昧昧而思者,深潜而静思也。)

,如有一介臣33

(如有一介臣:介:耿直貌。马融云:一介,耿介,一心端悫者。)

,断断猗无他技34

(断断猗无他技:断断:坚定貌。《正义》曰:断断,守善之貌。助词,无义。猗,粤:[衣ji1];普:[yī]。)

,其心休休35

(其心休休:休:美也。休休:宽容貌。)

焉,其如有容36

(其如有容:容:容纳。《正义》曰:其心行如是,则能有所含容。言得此人将任用之。)

。人之有技,若己有之37

(人之有技,若己有之:技:《十三经本》作伎。此言乐善之至也。)

。人之彦圣38

(彦圣:彦:美士也。圣:通明也。)

,其心好之39

(其心好之:好:喜好也。此言心好之至也。)

,不啻若自其口出40

(不啻若自其口出:啻:仅也。郑玄注:不啻,犹不但也。啻,粤:[次ci3];普:[chì]。)

。是能容之41

(是能容之:是:《大学》引作寔。是、寔二字古通。此数句之意:口之称美有限,心之好慕无穷。此其好有德之真切,又甚于视有才之若己有矣。是真实能容,非勉强也。)

,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42

(亦职有利:亦:也是。职:主也。《孔传》曰:亦主有利哉。言能兴国也。职,《大学》引作尚,常也。章太炎引《尔雅・释诂》曰:职,常也。也是恒常有利于人民百姓的啊。)

哉!

我暗暗的思考一件事,如果有一个耿直的臣下,诚实善良而没有别的技能,他心胸宽广,有所包容。别人有技能,如同他自己有了一样。别人优秀智慧,他不仅心里喜欢,还会向人称道。这样宽容大度的人,让他来保护我的子孙百姓,也一定是很有利的啊!

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之庆!

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43

(冒疾以恶之:冒疾:《大学》引作媢嫉。郑玄注:媢,妬也。冒疾为假借。恶:《传》、《疏》、《大学》皆作憎恶解。)

。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44

(违之俾不达:违:背违也。达:通也。穷达之达也。)

。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45

(亦曰殆哉:曰:爰也。犹言于是也。殆:危也。此句言必乱邦也。)

!邦之杌陧46

(邦之杌陧:邦:国也。阢陧:危也,不安貌。杌:俗字,本作阢。杌,粤:[兀ngat6];普:[wù]。陧,粤:[聂nip6];普:[niè]。)

,曰由一人47

(曰由一人:一人:《传》、《疏》皆指大臣。薜季宣、吕祖谦诸家则指穆公。此说于理亦通。)

;邦之荣怀48

(邦之荣怀:荣:乐也。怀:安也。荣怀:安乐也。)

,亦尚一人之庆49

(亦尚一人之庆:尚:主也。庆:善也。此数句言,邦之不安,爰自一人为之。邦之乐安,爰自一人为之;邦之乐安,亦主一人之善。俱自责语也。)

别人有技能,就妒忌憎恨他。别人优秀智慧,就设置障碍不使君主知道。这样心胸狭窄的人,用他不能保护我子孙百姓,于是国家就危险了啊!国家动荡不安,说是因为一个人可以造成;国家的繁荣安定,也是因为一个人的善政啊!

赏析

甲、篇章结构

本篇共分为四段。

第一段,由公曰至若弗云来。秦穆公誓告群臣众士,以责人之不难,责己难之意,引出下文。

第二段,由惟古之谋人至我皇多有之。对当用忠言而误用顺己之言有悔意,表示今后要亲前者而疏后者。

第三段,由昧昧我思之至亦曰殆哉。深切言忠良之士,与奸邪之人的不同品德。后者对别人有才能冒疾忌妒,无所不用其极地加以破坏、伤害。用前者造福子孙黎民,用后者贻害子孙黎民。

第四段,由邦之杌陧至亦尚一人之庆。本段为结语。指出用奸邪则国危,用忠良则当国安。

乙、语言文字

韩昌黎《进学解》云:周诰殷盘,诘屈聱牙。说明了《尚书》的难读。

《尚书》难读,主要原因在文字歧异,文字的歧异在于语音的差异。上古时,文献的传授,在于口耳相传,《尚书》也不例外。由于方言口语的分歧,记录时就有文字的差异,辗转相传,差别就越大了。加上文字记录,或形近而讹,或借用通假,或字体变化;文字的变动,也是越来越多了。这就是解释分歧的由来了。以《秦誓》为例,俾君子易辞一句中的辞字,就是怠字的误抄,这是字形上的讹误。我皇多有之一句中的皇字,就有作兄字,这是通假字的互用。惟截截善谝言中的截字,有作諓、戋等字,谝字亦有作偏、竫、靖、静等字。或为形近,或为音同,致异体特多。文字的歧异,引致解释的分歧;加上家派不同,立说各异;利禄争夺,互相攻讦;致令学者以多方丧心。推原本始,《尚书》之所以难读者,即陈柱尊《我国散文史》所谓:实以多用方言及通假字之故。

使用口语,是文章传述的一大障碍。语言会随着地域、时间而转变。语音的不同,做成文字的通假;词彙的差异,做成难越的鸿沟。对于文献的流传,做成极大的障碍。看不明,读不通,就会随意解说,歪曲原意;甚或会望而生畏、弃而不顾的了。所以,中华文化得以承传,民族文化得以融和,除了字形的统一,更要文字的一致。这种一致的文字表述方式,就称为文言了。孔子曰:言而无文,行而不远。是以秦汉以后,就衍生了一套文言。从此,就说话和文字分家,成为言、文不合一的表达方式了。文言,就成为共同的文字表达方式。因此,说话会受时空影响,分歧多变;文言就可以打破时间、地域上的隔阂,稳定一贯;成为中华民族的沟通桥梁,中华文化的流传承继,可以行之久远的了。晋宋以后,用文言书写的伪古文尚书,来得平白易明;反而,以三代口语为蓝本记录的今文尚书,来得艰涩难懂,就是这个道理了。

丙、道德教化

《秦誓》文字,虽则难明;但战国以来,学者却不断引述,这是由于《秦誓》内容,深具教化意义。《大学》在说明谦恭礼贤,切戒骄矜的重要。《春秋公羊传》则强调有过必改,去恶从善的美德。

《大学・治国平天下章》曰:《秦誓》曰:若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实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我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说明在位者必须亲贤去恶,忠信待下。

《春秋公羊传‧文公十二年》曰:何贤乎缪公?以为能变也。其为能变奈何?惟諓諓善竫言,俾君子易怠,而况乎我多有之。惟一介断断焉无他伎,其心休休焉,能有容,是难也。注曰:秦穆公自伤前不能用百里子、蹇叔子之言,感而自变悔,遂霸西戎。故因其能聘我国,善而与之,使有大夫。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此之谓也。说明秦穆公之能兴邦,全在革面洗心,能改过向善之故也。

因此,《秦誓》一文,秦穆公能公开承认错误,悔咎自责;就成为我国君主下诏罪己的历史传统。在《二十五史》中,就有七十九位皇帝,下过二百六十四份罪己诏。领导者能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就是《秦誓》一文对后世的最大启发了。

作者/出处

《尚书》

甲、《尚书》来源

《尚书》是我国的上古史籍,也是儒家的经典。但是,《尚书》的名义、起源、编定、传本、篇目、真伪,在《十三经》中问题最为复杂,最难判辨。现稍作整理,以给初学者一个较清晰的眉目。

中华民族是最重视文献保存的民族。上古以来,已有记录国事之言论,和政令之档案,也有专职部门负责保存整理的工作。班固《汉书.艺文志》谓左史记言,右史记事。然而始于何时,已不可考了。周公曾说︰在商代时,就有了这类的档案文献,称为典、册。《尚书.多士》曰︰惟殷先人,有册有典。

周代接收了殷人的档案文献,就更进一步地发展史官制度,以为记录、保管、整理等工作。中央政府和地方诸侯都有史官,史官的分工又更细密,有太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御史等分职。历史档案累积多了,就有分篇标示和分门别类的必要。首先将文件命名和分类,以作区别。有以时代归类的,如《虞书》、《夏书》、《商书》、《周书》。有以内容标志的,如《盘庚》、《康诰》、《秦誓》等。这些彙集整理的文献,大抵就是《尚书》的前身。

东周以后,王权低落,王官失守,学术道裂,典籍流入民间。原来是中央政府的文献,就成为贵族子弟的读本,仍然未有定称。或独称篇名,或分称《夏书》、《商书》,或简称为《书》。至春秋末,孔子将以前的典籍整理编定,称之为《书》。《墨子》、《管子》、《孟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都引用作《书》。书,原是简策的泛称,先秦文献,也有将《诗》、《易》、《春秋》称为《书》的。后专指为记政事的书,《荀子》曰︰书者,政事之纪也。是广狭二义之不同耳。

至于《书》称为《尚书》,郑玄以为始于孔子,孔安国以为肇自伏生,但都牵强附会。《七略》本刘向《别录》谓始于汉武帝时的伏生弟子欧阳氏,大抵可信。所以,汉武帝建武五年立欧阳《尚书》为学官时,已有《尚书》的名称了。

乙、《尚书》名义

《尚书》名称的意义,有三种解法︰

一曰,以时间而言︰上古也。《尚书璇玑钤》曰︰尚者,上也。上天垂文,以布节度,如天行也。

二曰,以地位而言︰上位也。《论衡.正说》︰尚书者,以为上古帝王之书也。

三曰,以价值而言︰尊尚也。郑玄《书赞》︰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若天书然,故曰尚书。

尚,上两字,古代通用。而解释上字的意思,又各有取材。意义虽不尽相同,但又互无矛盾冲突;可以兼收而并存。

丙、《尚书》承传

《尚书》的起源,来自古代史官。《尚书》的编次,后世有孔子删定之说。始见于《史记》,详述于《书纬.璿玑铃》,谓孔子得书三千二百四十篇,删定为百二十篇。秦火之后,篇章散佚,原书的面貌,已不能见了。

汉兴以后,秦博士伏生将他以前收藏起来的《尚书》检出,但经历战火之后,已经残缺散佚。将残简整理拼凑,只得二十八篇。汉景帝时,增《泰誓》一篇,成二十九篇。因以当时使用的隶书书写,故称为今文经。

汉武帝时,河间鲁共(恭)王坏孔子宅而得壁中书,其中有《尚书》。鲁共王将之送还孔家。此书因未经秦火,以篆文书写,故称为古文经。共得四十五篇,其中二十九篇与今文经同,因以篆文书写,孔安国亦通《尚书》,遂以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另用竹简以隶书摹写出来。由于用隶书写古文,故此二十九篇称为隶古定。另外又多出了十六篇,因无对照,又不能辨认文字,故保留原状,没有整理,称为《逸书》,或称《逸篇》。西汉时,立《今文尚书》为博士官;故今文尚书盛行。成帝时,张霸根据百二十篇的传说,将《书序》、《左传》拼凑,伪做了一本名《百两篇》的古文尚书本子。西汉末,刘向父子、王莽雅好古文。至新莽时,曾立古文尚书为博士。

东汉光武,取消古文,复立今文。洎至贾逵作《训》,博采众说,兼融古今,今古之争稍息。此后,马融、郑玄都能调和古今;加以今文经学的章句繁琐,不及古文经学之博学洽赅。灵帝熹平四年,命蔡邕以隶书书写《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公羊传》和《论语》,刻成《熹平石经》,都是以今文经为底本。

及至曹魏,《古文尚书》就取代了《今文尚书》的地位,成为学官了。《熹平石经》只有今文尚书,又没有《左传》;所以,魏齐王芳正始二年,以古文、小篆、汉隶三种字体,据古文经本,刻《尚书》、《春秋》和部分《左传》,称为《三体石经》。今古文《尚书》之争寖微,又演变成古文经学郑玄与王肃两派的论争了。

魏晋之交,出现了一本孔安国的《尚书传》。有经文三十四篇,与贾、马、郑、王四家的经文相同。只有在原来的注解中,加入了所谓孔安国的注解吧了,并没有改变原书的版本结构,很快就得到了承认。

西晋之初,王、郑独盛,伏生传授了四百多年的今文尚书,竟然彻底销亡。永嘉乱后,朝廷中祕书内的古文尚书都散失了,只有这本伪《孔传古文尚书》流传下来。

到了东晋,贾、马、王三家亦相继式微,只有郑玄《尚书注》仍然流行。到了南齐,伪《孔传古文尚书》也失传了;只有郑注独存。梁武帝时,出现了一本孔安国真本的《古文尚书》。经文有五十八篇,传注只有五十七篇,其中《舜典》有经而无传。其中三十四篇与郑注相同,然经传内容却多有割裂。这个本子就是东晋元帝时,由梅赜献上的《孔传古文尚书》。由于今文经已佚,至此,《尚书》只有梅赜的伪《孔传》与郑注并行,甚至取代了郑注的位置了。至隋朝,伪《孔传》已取得定于一尊的地位了。

唐太宗时,命孔颖达撰《五经义疏》,就以伪《孔传古文尚书》作为标准本。高宗时,定名为《五经正义》,伪《孔传》就成为定本了。玄宗天宝三年,命卫包以楷书抄写,成为《开成石经》的底本。于是,伪《孔传古文尚书》成为定本,流传至今。是今日惟一可见的《尚书》版本了。

南宋时,吴棫、朱熹,认为《今文尚书》文字艰涩,《古文尚书》反而浅易,《孔传》和《书序》都似晋、宋间文章;怀疑这本《尚书孔传》的真确性。朱子弟子蔡沈,根据朱子的旨意,为《尚书》再作注解,辨析篇章,成《书集传》,或称《蔡传》。于是,疑古辨伪之风始起。到了清朝康熙年间,以二十年的工夫,搜罗伪古文与伪孔传的作伪证据,得一百二十八条,成《古文尚书疏证》一书。从此,《孔传古文尚书》定为伪古文,是不易之论了。所谓伪书,是指版本上的作伪,因为不是原来孔子宅壁中书的《古文尚书》。至于内容,《周书》多为史实实录,《商书》就多是后代史官,根据史实整理而成,《虞、夏书》则为辑佚,或是重新编写。至于传注,就不是孔安国所做的。所谓伪书,无论是编撰,或系辑佚,都只不过是作者和着作时代上的问题;至于内容和史事,都是真确可信的。

丁、《周书》与《秦誓》

现存惟一可见的《尚书》,孔传《古文尚书》共有五十八篇,其中真古文占三十三篇,伪古文二十五篇。现据真古文部分,介绍《尚书》的一般面貌。《尚书》以时代分成四部分︰就是《虞书》、《夏书》、《商书》和《周书》。《虞书》四篇、《夏书》两篇,学者均认为并非虞、夏当时的历史记录,而是战国晚期,甚至是秦代的作品。《商书》七篇,除《汤誓》一篇,是早期的历史,可能是后来追述的历史传说。其余六篇,都是商代晚期的史事,大抵接近原来的档案。《周书》二十篇,可分为两部分︰前十四篇,述周朝的建立历史,以周公旦为中心,是全书的精华。后六篇中,前四篇敍周初史事,是周室的档案;后两篇则是诸侯国的,分别述鲁国与秦国之事,属春秋中叶时期的了。一般认为,这二十篇都是真实可靠的档案文献。

《尚书》各篇的文体,都有差异。有记言,也有记事。伪《孔传.尚书序》将《尚书》的文体分为六类,略陈如下︰

1. 典,即有经典、典范之意,例如《尧典》、《舜典》。古代史官认为这篇文献重要,内容足为后世典范,故尊称为典。并非当时的实况记录,而系后人追敍,所以文字比较明白浅易。典在《尚书》中篇幅很少。

2. 谟,是谋议的意思,例如《皋陶谟》。记敍了舜、禹、皋陶的政治对话、互相谋议。文字也较易懂,篇幅亦少。

3. 训,有教训之意,例如《伊训》,惟是伪古文,不能作准。《商书》有《高宗肜日》一篇,是大臣祖己教训商王的话。虽不名训,实为训体。现只存一篇。

4. 诰,即系告谕之意,是君主对臣民的训示,例如《大诰》、《康诰》。至于《盘庚》、《梓材》、《多士》、《多方》等篇,虽无诰字,但仍是诰体。《尚书》三十三篇中,诰体占了半数,是《尚书》的重要部分。由于是口语记录,一来时代隔阂,二来说话琐碎;所以特别生涩难读,也是《尚书》最难理解的部分。

5. 誓,即是誓师,是出征前誓师的文词,例如《汤誓》是商汤伐夏桀、《泰誓》是成王伐殷纣的誓师之词。至于《秦誓》,却是以国命名;而且不是出征前的誓师,却是战败之后,向臣民宣告的誓词。无论在篇名上、目的上、内容上,都和《尚书》其他的篇章不同。

6. 命,是命令的意思,是君主对臣下赏赐时的命令,例如《文侯之命》,就是周平王对晋文侯的奖令。《尚书》中的命辞并不多。

创作背景

本文为秦穆公作,向无异议。至于作于何时,誓于何地,历来有三种说法:

1. 鲁僖公三十三年(秦穆公三十三年),秦穆公亲自帅师伐郑,战败于崤山。还归秦国,穆公自悔己过,誓戒群臣。

此说见于《尚书序》。《书序》曰:秦穆公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殽。还归,作《秦誓》。《书序》后起,是依据经文而写成的。至于史书,又没有秦穆公亲自帅师伐郑的记载。

2. 僖公三十三年(秦穆公三十三年),秦穆公使三帅帅师伐郑,大败于崤山。晋人俘其三帅。后释还,秦穆公迎之于郊;且自悔己过,誓戒群臣。

此说见于孔安国传及孔颖达疏。孔颖达《尚书正义》曰:秦穆公使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帅师伐郑,未至郑而还。晋襄公帅师败之于崤山,囚其三帅。后晋舍三帅,得还归于秦。秦穆公自悔己过,誓戒群臣。史录其辞,作《秦誓》。孔氏之说,系据《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曰: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惟《左传》只言向师而哭,未有誓告之记。

3. 鲁文公二年(秦穆公三十六年),秦穆公再度伐晋,以报崤山战败之辱。晋人不敢出而迎战。秦穆公兵至崤山,将年前战败时的秦军骸骨敛葬,发丧。在军中自悔己过,誓戒师旅。作《秦誓》。

此说见于司马迁。《史记・秦本纪第五》:(秦穆公)三十六年,缪公复益厚孟明等,使将兵伐晋,渡河焚船,大败晋人,取王官及鄗,以报殽之役。晋人皆城守不敢出。于是缪公乃自茅津渡河,封殽中尸,为发丧,哭之三日。乃誓于军曰:嗟士卒!听无譁,余誓告汝。古之人谋黄发番番,则无所过。以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傒之谋,故作此誓,令后世以记余过。君子闻之,皆为垂涕,曰:嗟乎!秦缪公之与人周也,卒得孟明之庆。按:此事《左传》记之较略: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未言有誓告之事。

此事以《左传》记录至详,然无誓告之语;遂有《传》《疏》与《书序》不同之说。《书序》言穆公亲征,师败而回,还归作誓,以示悔咎。以人情文理而言,最为合度;然史书并无穆公亲征之记载。《左传》言穆公使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帅师伐郑,兵败被擒;后得释放还归。穆公迎于郊境,对释还三将,并朝臣将士,戒誓悔过。以事理而言,最为确切;然面对败归之帅,指责当日主张用兵之将,于说话文理而言,未为得体。二说或有少异,然以时间言之,皆为新败后之悔咎语,以言其悔咎之意。至于《史记》,则另立新见,将誓告推迟三年,是秦伐晋成功,一报崤山惨败之辱。先取晋二邑,穆公更至崤封尸发丧;遂誓师以记过往之失,以示改过之功。《荀子》与《公羊传》谓春秋贤穆公,以为能变也。以能痛改前非,遂霸西戎。此誓之作也,见战功之成也;以证其改过之功。此事虽于古无征,然其义足以垂示后世,故《白虎通义》亦主此说。

三说各有千秋,未成定谳。以事理言,《左传》最为详实。以文理言,《书序》最能通解。以道理言,《史记》最具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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