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孔尚任桃花扇・余韵赏析
〔西江月〕（净扮樵子挑担上）放目苍崖万丈，拂头红树千枝；云深猛虎出无时，也避人间弓矢。建业城啼夜鬼，维扬井贮秋尸；樵夫剩得命如丝，满肚南朝野史。在下苏崑生，自从乙酉年同香君到山，一住三载，俺就不曾回家，往来牛首、栖霞，采樵度日。谁想柳敬亭与俺同志，买只小船，也在此捕鱼为业。且喜山深树老，江阔人稀；每日相逢，便把斧头敲着船头，浩浩落落，尽俺歌唱，好不快活。今日柴担早歇，专等他来促膝闲话，怎的还不见到。（歇担盹睡介）（丑扮渔翁摇船上）年年垂钓鬓如银，爱此江山胜富春；歌舞丛中征战里，渔翁都是过来人。俺柳敬亭送侯朝宗修道之后，就在这龙潭江畔，捕鱼三载，把些兴亡旧事，付之风月闲谈。今值秋雨新晴，江光似练，正好寻苏崑生饮酒谈心。（指介）你看，他早已醉倒在地，待我上岸，唤他醒来。（作上岸介）（呼介）苏崑生。（净醒介）大哥果然来了。（丑拱介）贤弟偏杯呀！（净）柴不曾卖，那得酒来。（丑）愚兄也没卖鱼，都是空囊，怎么处？（净）有了，有了！你输水，我输柴，大家煮茗清谈罢。（副末扮老赞礼，提絃携壶上）江山江山，一忙一闲，谁赢谁输，两鬓皆斑。（见介）原来是柳、苏两位老哥。（净、丑拱介）老相公怎得到此？（副末）老夫住在燕子矶边，今乃戊子年九月十七日，是福德星君降生之辰；我同些山中社友，到福德神祠祭赛已毕，路过此间。（净）为何挟着絃子，提着酒壶？（副末）见笑见笑！老夫编了几句神絃歌，名曰《问苍天》。今日弹唱乐神，社散之时，分得这瓶福酒。恰好遇着二位，就同饮三杯罢。（丑）怎好取扰。（副末）这叫做有福同享。（净、丑）好，好！（同坐饮介）（净）何不把神絃歌领略一回？（副末）使得！老夫的心事，正要请教二位哩。（弹絃唱巫腔）（净、丑拍手衬介）
〔西江月〕1
(〔西江月〕：曲牌名。以下〔秣陵秋〕、〔哀江南〕等均曲牌名。)
（净2
(净：男角，大都扮演勇猛、刚直、奸险等性格的人物，这里扮苏崑生。)
扮樵子挑担上）放目苍崖万丈，拂头红树千枝；云深猛虎出无时，也避人间弓矢。建业城啼夜鬼3
(建业城啼夜鬼：建业，今江苏南京。这句描写南京经清兵血洗后的凄惨景象。)
，维扬井贮秋尸4
(维扬井贮秋尸：维扬，即扬州。井贮秋尸，指清兵攻破扬州后屠戮城民，城民尸体无人掩埋，贮满井中。)
；樵夫剩得命如丝，满肚南朝野史。在下苏崑生5
(苏崑生：蔡州（今河南汝县）人，明末著名艺人，擅长唱曲。)
，自从乙酉年同香君到山6
(自从乙酉年同香君到山：乙酉年，清世祖顺治二年（一六四五），即清兵攻陷南京之年。香君，即李香君，剧中女主角，秦淮名妓。)
，一住三载，俺就不曾回家，往来牛首、栖霞7
(牛首、栖霞：皆山名。牛首山在江苏江宁县南。栖霞山在南京东北。)
，采樵度日。谁想柳敬亭8
(柳敬亭：泰州（今江苏泰县）人，明末清初著名说书艺人。)
与俺同志，买只小船，也在此捕鱼为业。且喜山深树老，江阔人稀；每日相逢，便把斧头敲着船头，浩浩落落9
(浩浩落落：坦荡疏阔。这里形容柳敬亭为人正派，不与世俗苟合。)
，尽俺歌唱，好不快活。今日柴担早歇，专等他来促膝闲话，怎的还不见到。（歇担盹睡介）（丑10
(丑：男丑角，这里扮柳敬亭。)
扮渔翁摇船上）年年垂钓鬓如银，爱此江山胜富春11
(富春：指浙江富春江，该处山水风光秀丽，相传是东汉严光（公元前三七──四三）隐居钓鱼之地。)
；歌舞丛中征战里，渔翁都是过来人。俺柳敬亭送侯朝宗12
(侯朝宗：即侯方域，生于明神宗万历四十六年，卒于清世祖顺治十一年（一六一八──一六五四），字朝宗，明末儒士，有才气。南明时受阉党阮大铖迫害，后得脱。朝宗于清顺治时中副榜，着有《壮悔堂集》、《四忆堂集》等，是剧中的男主角，热恋李香君，南明灭亡后与李香君分别入道。)
修道之后，就在这龙潭江畔，捕鱼三载，把些兴亡旧事，付之风月闲谈。今值秋雨新晴，江光似练，正好寻苏崑生饮酒谈心。（指介）你看，他早已醉倒在地，待我上岸，唤他醒来。（作上岸介）（呼介）苏崑生。（净醒介）大哥果然来了。（丑拱介）贤弟偏杯13
(偏杯：独自饮酒。)
呀！（净）柴不曾卖，那得酒来。（丑）愚兄也没卖鱼，都是空囊，怎么处14
(怎么处：怎么办。)
？（净）有了，有了！你输水，我输柴，大家煮茗清谈罢。（副末扮老赞礼15
(副末扮老赞礼：副末，男角名，一般扮中年以上男子，这里扮赞礼。赞礼，祭祀时的司仪官。)
，提絃携壶上）江山江山，一忙一闲，谁赢谁输，两鬓皆斑。（见介）原来是柳、苏两位老哥。（净、丑拱介）老相公怎得到此？（副末）老夫住在燕子矶16
(燕子矶：矶，水边突出的巖石。燕子矶在南京东北观音山上，为南京胜地。矶，粤：[基gei1]；普：[jī]。)
边，今乃戊子年17
(戊子年：清世祖顺治五年（一六四八）。)
九月十七日，是福德星君18
(福德星君：指财神。)
降生之辰；我同些山中社友，到福德神祠祭赛19
(祭赛：为报神举行的祭祀。)
已毕，路过此间。（净）为何挟着絃子20
(絃子：指三弦，一种乐器。)
，提着酒壶？（副末）见笑见笑！老夫编了几句神絃歌21
(神絃歌：娱神的歌曲，名称源于乐府的《神絃曲》。)
，名曰《问苍天》。今日弹唱乐神，社散之时，分得这瓶福酒。恰好遇着二位，就同饮三杯罢。（丑）怎好取扰。（副末）这叫做有福同享。（净、丑）好，好！（同坐饮介）（净）何不把神絃歌领略一回？（副末）使得！老夫的心事，正要请教二位哩。（弹絃唱巫腔）（净、丑拍手衬介）
〔问苍天〕新历数，顺治朝，岁在戊子；九月秋，十七日，嘉会良时。击神鼓，扬灵旗，乡邻赛社；老逸民，剃白发，也到丛祠。椒作栋，桂为楣，唐修晋建；碧和金，丹间粉，画壁精奇。貌赫赫，气扬扬，福德名位；山之珍，海之宝，总掌无遗。超祖祢，迈君师，千人上寿；焚郁兰，奠清醑，夺户争墀。草笠底，有一人，掀须长叹︰贫者贫，富者富，造命奚为？我与尔，较生辰，同月同日；囊无钱，竃断火，不啻乞儿。六十岁，花甲周，桑榆暮矣；乱离人，太平犬，未有亨期。称玉斝，坐琼筵，尔餐我看；谁为灵，谁为蠢，贵贱失宜。臣稽首，叫九阍，开聋啓瞶；宣命司，检禄籍，何故差池。金阙远，紫宸高，苍天梦梦；迎神来，送神去，舆马风驰。歌舞罢，鸡豚收，须臾社散；倚枯槐，对斜日，独自凝思。浊享富，清享名，或分两例；内才多，外财少，应不同规。热似火，福德君，庸人父母；冷如冰，文昌帝，秀士宗师。神有短，圣有亏，谁能足愿；地难填，天难补，造化如斯。释尽了，胸中愁，欣欣微笑；江自流，云自卷，我又何疑。
〔问苍天〕新历数，顺治朝，岁在戊子；九月秋，十七日，嘉会良时。击神鼓，扬灵旗，乡邻赛社22
(赛社：祭社神。古时农事完毕，陈酒食以际田神，相与饮酒作乐。)
；老逸民23
(逸民：隐士，指老赞礼自己。)
，剃白发，也到丛祠。椒作栋，桂为楣，唐修晋建；碧和金，丹间粉，画壁精奇。貌赫赫，气扬扬，福德名位；山之珍，海之宝，总掌无遗。超祖祢24
(祢：父死庙祭。祢，粤：[你nei5]；普：[nǐ]。)
，迈君师，千人上寿；焚郁兰25
(郁兰：气味浓烈的香料。)
，奠清醑26
(清醑：清醇的美酒。醑，粤：[水soey2]；普：[xǔ]。)
，夺户争墀27
(夺户争墀：墀，台阶。形容祭赛者的拥挤。墀，粤：[池tsi4]；普：[chí]。)
。草笠底，有一人，掀须长叹：贫者贫，富者富，造命奚为28
(造命奚为：造命，造物主，一般指天。奚为，为何。)
？我与尔29
(尔：你，指福德星君。)
，较生辰，同月同日；囊无钱，竃断火，不啻30
(不啻：如同、无异于。啻，粤：[次tsi3]；普：[chì]。)
乞儿。六十岁，花甲周，桑榆暮矣31
(桑榆暮矣：比喻人的晚年。原指日落之时，日影在桑榆间。)
；乱离人，太平犬，未有亨期32
(乱离人，太平犬，未有亨期：亨，通达之意。亨期，即顺境，幸运之时。言处于灾乱岁月的人不如太平盛世的犬。语出谚语宁作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称玉斝33
(称玉斝：举起玉杯。斝，粤：[假ga2]；普：[jiǎ]。)
，坐琼筵，尔餐我看；谁为灵，谁为蠢，贵贱失宜。臣稽首34
(稽首：以头叩地顿首拜，一种至为恭敬的礼。)
，叫九阍35
(九阍：指天帝的宫门。阍，粤：[分fan1]；普：[hūn]。)
，开聋啓瞶36
(瞶：有目无光，指失明。瞶，粤：[贵gwai3]；普：[guì]。)
；宣命司，检禄籍，何故差池37
(宣命司，检禄籍，何故差池：禄籍，传说注定人间福禄的簿册。意即要天帝宣召司命的神，检查他的禄籍。因为老赞礼与福德星君同月同日生，而一贫一富，相差甚远。)
。金阙远，紫宸高38
(金阙远，紫宸高：金阙、紫宸，皆传说中天帝的宫殿。宸，粤：[神san4]；普：[chén]。)
，苍天梦梦39
(梦梦：不明的样子。)
；迎神来，送神去，舆马风驰。歌舞罢，鸡豚收，须臾社散；倚枯槐，对斜日，独自凝思。浊享富，清享名，或分两例；内才多，外财少，应不同规。热似火，福德君，庸人父母；冷如冰，文昌帝，秀士宗师40
(文昌帝，秀士宗师：文昌帝，传说中主管文士功名禄位的神。秀士，秀才。)
。神有短，圣有亏，谁能足愿；地难填，天难补，造化41
(造化：创造化育。)
如斯。释尽了，胸中愁，欣欣微笑；江自流，云自卷，我又何疑。
（唱完放絃介）出丑之极。（净）妙绝！逼真《离骚》、《九歌》了。（丑）失敬，失敬！不知老相公竟是财神一转哩。（副末让介）请干此酒。（净咂舌介）这寡酒好难吃也。（丑）愚兄倒有些下酒之物。（净）是什么东西？（丑）请猜一猜。（净）你的东西，不过是些鱼鳖虾蟹。（丑摇头介）猜不着，猜不着。（净）还有什么异味？（丑指口介）是我的舌头。（副末）你的舌头，你自下酒，如何让客。（丑笑介）你不晓得，古人以《汉书》下酒；这舌头会说《汉书》，岂非下酒之物。（净取酒斟介）我替老哥斟酒，老哥就把《汉书》说来。（副末）妙妙！只恐菜多酒少了。（丑）既然《汉书》太长，有我新编的一首弹词，叫做《秣陵秋》，唱来下酒罢。（副末）就是俺南京的近事么？（丑）便是！（净）这都是俺们耳闻眼见的，你若说差了，我要罚的。（丑）包管你不差。（丑弹絃介）六代兴亡，几点清弹千古慨；半生湖海，一声高唱万山惊。（照盲女弹词唱介）
（唱完放絃介）出丑之极。（净）妙绝！逼真《离骚》、《九歌》了。（丑）失敬，失敬！不知老相公竟是财神一转哩。（副末让介）请干此酒。（净咂舌介）这寡酒42
(寡酒：饮酒而佐酒的菜餚。)
好难吃也。（丑）愚兄倒有些下酒之物。（净）是什么东西？（丑）请猜一猜。（净）你的东西，不过是些鱼鳖虾蟹。（丑摇头介）猜不着，猜不着。（净）还有什么异味？（丑指口介）是我的舌头。（副末）你的舌头，你自下酒，如何让客。（丑笑介）你不晓得，古人以《汉书》下酒43
(以《汉书》下酒：典出北宋苏舜钦故事，苏舜钦，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卒于宋仁宗庆历八年（一〇〇八──一〇四八）。苏居岳父杜衍家，读《汉书‧张良传》，不住地讚歎，且举杯畅饮。杜衍称之，谓以《汉书》下酒，虽饮一斗不为多。)
；这舌头会说《汉书》，岂非下酒之物。（净取酒斟介）我替老哥斟酒，老哥就把《汉书》说来。（副末）妙妙！只恐菜多酒少了。（丑）既然《汉书》太长，有我新编的一首弹词，叫做《秣陵秋》，唱来下酒罢。（副末）就是俺南京的近事么？（丑）便是！（净）这都是俺们耳闻眼见的，你若说差了，我要罚的。（丑）包管你不差。（丑弹絃介）六代兴亡，几点清弹千古慨；半生湖海，一声高唱万山惊。（照盲女弹词唱介）
〔秣陵秋〕陈隋烟月恨茫茫，井带胭脂土带香；骀荡柳绵沾客鬓，叮咛莺舌恼人肠。中兴朝市繁华续，遗孽儿孙气焰张；只劝楼台追后主，不愁弓矢下残唐。蛾眉越女才承选，燕子吴歈早擅场，力士签名搜笛步，龟年协律奉椒房。西崑词赋新温李，乌巷冠裳旧谢王；院院宫妆金翠镜，朝朝楚梦雨云床。五侯阃外空狼燧，二水洲边自雀舫；指马谁攻秦相诈，入林都畏阮生狂。春灯已错从头认，社党重鈎无缝藏；借手杀雠长乐老，胁肩媚贵半闲堂。龙锺阁部啼梅岭，跋扈将军譟武昌；九曲河流晴唤渡，千寻江岸夜移防。琼花劫到雕栏损，玉树歌终画殿凉；沧海迷家龙寂寞，风尘失伴凤徬徨。青衣啣璧何年返，碧血溅沙此地亡；南内汤池仍蔓草，东陵辇路又斜阳。全开锁钥淮扬泗，难整干坤左史黄。建帝飘零烈帝惨，英宗困顿武宗荒；那知还有福王一，临去秋波泪数行。
〔秣陵秋〕陈隋烟月恨茫茫，井带胭脂44
(井带胭脂：这是有关陈后主（公元五八二──五八九在位）亡国的故事。隋兵攻破金陵后，陈后主叔宝携张、孔二妃藏于景阳宫内的景阳井中。景阳井后称胭脂井。)
土带香；骀荡45
(骀荡：轻盈飘散的样子。骀，粤：[殆toi5]；普：[dài]。)
柳绵沾客鬓，叮咛莺舌恼人肠。中兴朝市46
(中兴朝市：指南明王朝。)
繁华续，遗孽儿孙47
(遗孽儿孙：指马士英（一五九一──一六四六）、阮大铖（一五八七──一六四六）等阉党。)
气焰张；只劝楼台追后主48
(只劝楼台追后主：这里是说马士英、阮大铖等人不顾国家前途，只知劝诱福王宫中享乐，终致步陈后主亡国后尘。)
，不愁弓矢下残唐49
(不愁弓矢下残唐：残唐，五代时的南唐。这里是借宋太祖灭南唐的故事，讽刺福王沉溺于享乐，不顾忌清兵南下的危机。)
。蛾眉越女才承选，燕子吴歈50
(燕子吴歈：燕子，指阮大铖所作《燕子笺》传奇。吴歈，吴歌。因《燕子笺》以崑曲演唱，故称吴歈。歈，粤：[如jy4]；普：[yú]。)
早擅场，力士签名搜笛步，龟年协律奉椒房51
(力士签名搜笛步，龟年协律奉椒房：力士，指唐玄宗时太监高力士，这里泛指太监。笛步，南京地名，教坊所在地，这里指旧院。龟年，即李龟年，唐开元时著名曲师，这里指教坊的教习。椒房，指后宫。这两句是说阮大铖之流按著名单去旧院征选歌妓和曲师排演《燕子笺》，以供福王观赏。搜，粤：[收sau1]；普：[sōu]。)
。西崑词赋新温李52
(西崑词赋新温李：西崑词赋，北宋初，杨亿、刘筠等人诗文模仿晚唐李商隐（八一二──八五八）、温庭筠（八一三？──八七〇）风格，他们的诗集叫《西崑酬唱集》。温李，即温庭筠和李商隐。这句是说宫中充满靡靡之音，无生气可言。)
，乌巷冠裳旧谢王53
(乌巷冠裳旧谢王：乌巷，即乌衣巷，在南京城中，晋时贵族王、谢等家多住在这里。王、谢，指晋时王导、谢安两大家族。语出刘禹锡（七七二──八四二）《乌衣巷》。这句是借指南明朝中由马士英、阮大铖等权贵专擅，朝政腐败。)
；院院宫妆金翠镜54
(院院宫妆金翠镜：这里是说后宫的妃嫔都用意梳妆打扮，以博得皇帝的宠幸。)
，朝朝楚梦雨云床55
(朝朝楚梦雨云床：这里是说弘光帝荒淫无度。此借用宋玉《高唐赋序》中，楚襄王游高唐，梦中与巫山神女相遇共欢娱的故事。)
。五侯阃外空狼燧56
(五侯阃外空狼燧：五侯，指南明左良玉（一五九九──一六四五）等五将。阃外，指武将镇守的区域。空，空有、白白地，指未引起朝中注意。狼燧，古代边境告警的烽火。阃，粤：[菌kwan2]；普：[kǔn]。)
，二水洲边自雀舫57
(二水洲边自雀舫：二水洲，即南京白鹭洲。雀舫，即朱雀舫，一种游船。承上句是说南明君臣不顾边境警告，只醉心游乐。)
；指马谁攻秦相诈58
(指马谁攻秦相诈：这句借秦相赵高（生年不详－公元前二〇七）指鹿为马的故事讥刺马士英的专权，而羣臣阿附，无敢反对者。)
，入林都畏阮生狂59
(入林都畏阮生狂：这里借晋时狂士阮籍，人多畏之事，指阮大铖猖狂无忌，为众所畏惧。晋阮籍（二一〇──二六三）、嵇康（二二三──二六二）等七人以名士自居，人称竹林七贤，阮籍尤为恃才傲物，人多畏之。)
。春灯已错从头认，社党重鈎无缝藏60
(春灯已错从头认，社党重鈎无缝藏：鈎，牵连。春灯已错，指阮大铖曾撰传奇《春灯谜》，即《十错认》，表示自己悔过。社党重鈎，指他得势后又到处拘捕东林党人及后来的复社人士。二句是说阮大铖奸诈，反覆无常。)
；借手杀雠长乐老61
(借手杀雠长乐老：雠，同仇。长乐老，五代时冯道（八八二──九五四）为宰相，历仕唐、晋、汉、周诸朝，自号长乐老。)
，胁肩媚贵半闲堂62
(胁肩媚贵半闲堂：半闲堂，是南宋奸相贾似道（一二一三──一二七五）在西湖葛岭修建的宅院名。连上句都是借古讽刺阮大铖谄事马士英。)
。龙锺阁部啼梅岭63
(龙锺阁部啼梅岭：龙锺，形容老态，也可形容悲泣，指史可法（一二一三──一二七五）。清兵大举南下，史可法以兵部尚书督师扬州，于梅花岭慷慨誓师抗敌，兵败殉国。)
，跋扈将军譟武昌64
(跋扈将军譟武昌：跋扈，形容态度强硬。譟，喧譁，借指为声讨。句谓南明将军左良玉（一五九九──一六四五）对马士英专权非常愤慨，曾传檄自武昌东下讨伐马士英。)
；九曲河流晴唤渡，千寻江岸夜移防65
(九曲河流晴唤渡，千寻江岸夜移防：寻，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九曲河流，黄河。二句指马士英、阮大铖为阻挡左良玉东下的军队，竟将驻防黄河一带的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等部兵马移防江岸，致使北线空虚，清兵挥戈直下。)
。琼花劫到雕栏损，玉树歌终画殿凉66
(琼花劫到雕栏损，玉树歌终画殿凉：琼花，指扬州，因扬州有琼花观。琼花劫到，指清兵南下，攻陷扬州，烧杀抢掠。玉树歌，指陈后主《玉树后庭花》一曲。玉树歌终，借指南明福王因荒淫亡国。二句指清兵攻陷扬州，南明王朝灭亡。)
；沧海迷家龙寂寞，风尘失伴凤徬徨67
(沧海迷家龙寂寞，风尘失伴凤徬徨：龙、凤，皆指帝王苗裔。二句指南明灭亡，帝王子孙仓皇奔逃，颠沛流离之处境。)
。青衣啣璧何年返68
(青衣啣璧何年返：青衣，古时以为贱者之服。晋怀帝被掳时，匈奴刘聪命他穿青衣斟酒，以示侮辱。啣，同衔。古时国君亡国投降，要口啣璧玉，自缚双手。此处指南明弘光帝被掳。)
，碧血溅沙此地亡69
(碧血溅沙此地亡：指南明靖南伯黄得功因弘光帝被掳而自杀殉节。)
；南内汤池仍蔓草70
(南内汤池仍蔓草：南内，指南京明故宫。汤池，宫内温泉。句指南京故宫蔓草丛生。)
，东陵辇路又斜阳71
(东陵辇路又斜阳：东陵，指南京城东的孝陵。辇路，天子车驾经行的路。指东陵辇路空留斜阳夕照。辇，粤：[连阳上声lin5]；普：[niǎn]。)
。全开锁钥淮扬泗72
(全开锁钥淮扬泗：此句指淮阴、扬州、泗阳城池接连失守。钥，汉yao4或yue4，粤音若。，粤：[若joek9]；普：[yào／yuè]。)
，难整干坤左史黄73
(难整干坤左史黄：左史黄指左良玉（一五九九──一六四五）、史可法（一六〇二──一六四五）、黄得功，此句言他们虽忠于南明王室，但也无法挽回败局。)
。建帝飘零烈帝惨74
(建帝飘零烈帝惨：建帝，即明建文帝朱允炆（一三九九──一四〇二在位）。建帝飘零，指明成祖攻下南京后，建文帝下落不明，据说当了云游和尚。烈帝惨，指明崇祯帝（一六二八──一六三五在位）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在煤山自缢。)
，英宗困顿武宗荒75
(英宗困顿武宗荒：英宗困顿，指明英宗朱祁镇（一四三五──一四四九及一四五七──一四六四在位）亲征瓦剌，兵败被俘事。武宗荒，明武宗朱厚照（一五〇五──一五二一在位），是明代最荒淫的皇帝。)
；那知还有福王一76
(福王一：是说南明福王朱由崧（一六〇七──一六四六）在位只一年。)
，临去秋波泪数行。
（净）妙妙！果然一些不差。（副末）虽是几句弹词，竟似吴梅村一首长歌。（净）老哥学问大进，该敬一杯。（斟酒介）（丑）倒叫我吃寡酒了。（净）愚弟也有些须下酒之物。（丑）你的东西，一定是山殽野蔌了。（净）不是，不是。昨日南京卖柴，特地带来的。（丑）取来共享罢。（净指口介）也是舌头。（副末）怎的也是舌头？（净）不瞒二位说，我三年没到南京，忽然高兴，进城卖柴。路过孝陵，见那宝城享殿，成了刍牧之场。（丑）呵呀呀！那皇城如何？（净）那皇城墙倒宫塌，满地蒿莱了。（副末掩泪介）不料光景至此。（净）俺又一直走到秦淮，立了半晌，竟没一个人影儿。（丑）那长桥旧院，是咱们熟游之地，你也该去瞧瞧。（净）怎的没瞧，长桥已无片板，旧院剩了一堆瓦砾。（丑搥胸介）咳！恸死俺也。（净）那时疾忙回首，一路伤心；编成一套北曲，名为《哀江南》。待我唱来！（敲板唱弋阳腔介）俺樵夫呵！
（净）妙妙！果然一些不差。（副末）虽是几句弹词，竟似吴梅村77
(吴梅村：即吴伟业，生于明神宗万历三十七年，卒于清圣祖康熙十年（一六〇九──一六七一），字骥公，号梅村，江苏太仓人。他是复社的领袖之一，也是明末清初的著名诗人。)
一首长歌。（净）老哥学问大进，该敬一杯。（斟酒介）（丑）倒叫我吃寡酒了。（净）愚弟也有些须下酒之物。（丑）你的东西，一定是山殽野蔌了。（净）不是，不是。昨日南京卖柴，特地带来的。（丑）取来共享罢。（净指口介）也是舌头。（副末）怎的也是舌头？（净）不瞒二位说，我三年没到南京，忽然高兴，进城卖柴。路过孝陵，见那宝城享殿，成了刍牧之场。（丑）呵呀呀！那皇城如何？（净）那皇城墙倒宫塌，满地蒿莱了。（副末掩泪介）不料光景至此。（净）俺又一直走到秦淮，立了半晌，竟没一个人影儿。（丑）那长桥旧院78
(长桥旧院：明末南京歌妓聚居的地方。)
，是咱们熟游之地，你也该去瞧瞧。（净）怎的没瞧，长桥已无片板，旧院剩了一堆瓦砾。（丑搥胸介）咳！恸死俺也。（净）那时疾忙回首，一路伤心；编成一套北曲，名为《哀江南》。待我唱来！（敲板唱弋阳腔79
(弋阳腔：明代戏曲声腔的一种，因源于江西弋阳江一带而得名，至今仍流传。弋，粤：[亦jik9]；普：[yì]。)
介）俺樵夫呵！
〔哀江南〕〔北新水令〕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哀江南〕〔北新水令〕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驻马听〕野火频烧，护墓长楸多半焦。山羊羣跑，守陵阿监几时逃。鸽翎蝠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阶罩；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
〔驻马听〕80
(〔驻马听〕：此曲是弔明孝陵的。)
野火频烧，护墓长楸多半焦。山羊羣跑，守陵阿监81
(阿监：即太监。)
几时逃。鸽翎蝠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阶罩；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
〔沉醉东风〕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宫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沉醉东风〕82
(〔沉醉东风〕：此曲是弔明故宫的。)
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舞丹墀83
(丹墀：墀，阶。因以红漆涂阶，故称丹墀。此指羣臣朝见天子之处。)
燕雀常朝，直入宫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折桂令〕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折桂令〕84
(〔折桂令〕：此曲连同后两曲，皆是弔秦淮旧院一带的。)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85
(当年粉黛，何处笙箫：是说昔日的歌妓不知何处去了。)
。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沽美酒〕你记得跨青谿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沽美酒〕你记得跨青谿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太平令〕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小犬哰哰。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
〔太平令〕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小犬哰哰86
(哰哰：犬吠声。哰，粤：[牢lou4]；普：[láo]。)
。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
〔离亭宴带歇指煞〕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离亭宴带歇指煞〕87
(〔离亭宴带歇指煞〕：此曲总弔南明的灭亡。)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88
(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莫愁湖、凤凰台，皆南京名胜。枭，粤：[嚣hiu1]；普：[xiāo]。)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89
(舆图换稿：舆图，地图。意即江山易主。)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副末掩泪介）妙是绝妙，惹出我多少眼泪。（丑）这酒也不忍入唇了，大家谈谈罢。（副净时服，扮皂隶暗上）朝陪天子辇，暮把县官门；皂隶原无种，通侯岂有根？自家魏国公嫡亲公子徐青君的便是，生来富贵，享尽繁华。不料国破家亡，剩了区区一口。没奈何在上元县当了一名皂隶，将就度日。今奉本官签票，访拿山林隐逸，只得下乡走走。（望介）那江岸之上，有几个老儿闲坐，不免上前讨火，就便访问。正是︰开国元勋留狗尾，换朝逸老缩龟头。（前行见介）老哥们有火借一个！（丑）请坐。（副净坐介）（副末问介）看你打扮，像一位公差大哥。（副净）便是。（净问介）要火吃烟么，小弟带有高烟，取出奉敬罢。（敲火取烟奉副净介）（副净吃烟介）好高烟，好高烟！（作晕醉卧倒介）（净扶介）（副净）不要拉我，让我歇一歇，就好了。（闭目卧介）（丑问副末介）记得三年之前，老相公捧着史阁部衣冠，要葬在梅花岭下，后来怎样？（副末）后来约了许多忠义之士，齐集梅花岭，招魂埋葬，倒也算千秋盛事，但不曾立得碑碣。（净）好事，好事，只可惜黄将军刎颈报主，抛尸路旁，竟无人埋葬。（副末）如今好了，也是我老汉同些村中父老，检骨殡殓，起了一座大大的坟茔，好不体面。（丑）你这两件功德，却也不小哩。（净）二位不知，那左宁南气死战船时，亲朋尽散，却是我老苏殡殓了他。（副末）难得，难得。闻他儿子左梦庚袭了前程，昨日扶柩回去了。（丑掩泪介）左宁南是我老柳知己。我曾托蓝田叔画他一幅影像，又求钱牧斋题赞了几句；逢时遇节，展开祭拜，也尽俺一点报答之意。（副净醒，作悄语介）听他说话，像几个山林隐逸。（起身问介）三位是山林隐逸么？（众起拱介）不敢，不敢，为何问及山林隐逸？（副净）三位不知么，现今礼部上本，搜寻山林隐逸。抚按大老爷张挂告示，布政司行文已经月余，并不见一人报名。府县着忙，差俺们各处访拿，三位一定是了，快快跟我回话去。（副末）老哥差矣，山林隐逸乃文人名士，不肯出山的。老夫原是假斯文的一个老赞礼，那里去得。（丑、净）我两个是说书唱曲的朋友，而今做了渔翁樵子，益发不中了。（副净）你们不晓得，那些文人名士，都是识时务的俊杰，从三年前俱已出山了。目下正要访拿你辈哩。（副末）啐，征求隐逸，乃朝廷盛典，公祖父母俱当以礼相聘，怎么要拿起来！定是你这衙役们奉行不善。（副净）不干我事，有本县签票在此，取出你看。（取看签票欲拿介）（净）果有这事哩。（丑）我们竟走开如何？（副末）有理。避祸今何晚，入山昔未深。（各分走下）（副净赶不上介）你看他登崖涉涧，竟各逃走无踪。
（副末掩泪介）妙是绝妙，惹出我多少眼泪。（丑）这酒也不忍入唇了，大家谈谈罢。（副净时服，扮皂隶90
(副净时服，扮皂隶：副净，男角，此处扮徐青君。时服，即清朝服装。皂隶，衙门里的差役。)
暗上）朝陪天子辇，暮把县官门91
(朝陪天子辇，暮把县官门：写徐青君在明朝的得意和入清后的落魄。)
；皂隶原无种，通侯92
(通侯：爵位名，本作彻侯，汉时因避武帝（公元前一四一──八七在位）讳改，也称列侯，此指朝中达官贵人。)
岂有根？自家魏国公嫡亲公子徐青君的便是，生来富贵，享尽繁华。不料国破家亡，剩了区区一口。没奈何在上元县93
(上元县：清代分南京为江宁、上元二县，今其地均属江苏南京。)
当了一名皂隶，将就度日。今奉本官签票，访拿山林隐逸，只得下乡走走。（望介）那江岸之上，有几个老儿闲坐，不免上前讨火，就便访问。正是：开国元勋留狗尾94
(开国元勋留狗尾：徐青君的先祖是明代开国元勋徐达（一三三二──一三八五），而到自己却成了清朝的一个皂隶，故以狗尾自嘲。勋，粤：[昏fan1]；普：[xūn]。)
，换朝逸老缩龟头95
(缩龟头：本是骂人说话，这里借指隐士，亦有嘲讽意味。)
。（前行见介）老哥们有火借一个！（丑）请坐。（副净坐介）（副末问介）看你打扮，像一位公差大哥。（副净）便是。（净问介）要火吃烟么，小弟带有高烟96
(高烟：上好烟草。)
，取出奉敬罢。（敲火取烟奉副净介）（副净吃烟介）好高烟，好高烟！（作晕醉卧倒介）（净扶介）（副净）不要拉我，让我歇一歇，就好了。（闭目卧介）（丑问副末介）记得三年之前，老相公捧着史阁部衣冠，要葬在梅花岭下，后来怎样？（副末）后来约了许多忠义之士，齐集梅花岭，招魂埋葬，倒也算千秋盛事，但不曾立得碑碣。（净）好事，好事，只可惜黄将军刎颈报主，抛尸路旁，竟无人埋葬。（副末）如今好了，也是我老汉同些村中父老，检骨殡殓，起了一座大大的坟茔，好不体面。（丑）你这两件功德，却也不小哩。（净）二位不知，那左宁南气死战船时，亲朋尽散，却是我老苏殡殓了他。（副末）难得，难得。闻他儿子左梦庚袭了前程，昨日扶柩回去了。（丑掩泪介）左宁南是我老柳知己。我曾托蓝田叔画他一幅影像，又求钱牧斋题赞了几句；逢时遇节，展开祭拜，也尽俺一点报答之意。（副净醒，作悄语介）听他说话，像几个山林隐逸。（起身问介）三位是山林隐逸么？（众起拱介）不敢，不敢，为何问及山林隐逸？（副净）三位不知么，现今礼部上本，搜寻山林隐逸。抚按大老爷张挂告示，布政司行文已经月余，并不见一人报名。府县着忙，差俺们各处访拿，三位一定是了，快快跟我回话去。（副末）老哥差矣，山林隐逸乃文人名士，不肯出山的。老夫原是假斯文的一个老赞礼，那里去得。（丑、净）我两个是说书唱曲的朋友，而今做了渔翁樵子，益发不中了。（副净）你们不晓得，那些文人名士，都是识时务的俊杰，从三年前俱已出山了。目下正要访拿你辈哩。（副末）啐，征求隐逸，乃朝廷盛典，公祖父母97
(公祖父母：明、清时对地方官的尊称。)
俱当以礼相聘，怎么要拿起来！定是你这衙役们奉行不善。（副净）不干我事，有本县签票在此，取出你看。（取看签票欲拿介）（净）果有这事哩。（丑）我们竟走开如何？（副末）有理。避祸今何晚，入山昔未深。（各分走下）（副净赶不上介）你看他登崖涉涧，竟各逃走无踪。
〔清江引〕大泽深山随处找，预备官家要。抽出绿头签，取开红圈票，把几个白衣山人吓走了。
〔清江引〕大泽深山随处找，预备官家要。抽出绿头签98
(绿头签：是当时官府捕人用的传签，用绿漆签头。)
，取开红圈票99
(红圈票：是当时官府捕人的文据，上写被捕人的姓名，并用朱笔圈上。)
，把几个白衣山人吓走了。
（立听介）远远闻得吟诗之声，不在水边，定在林下，待我信步找去便了。（急下）（内吟诗曰）
（立听介）远远闻得吟诗之声，不在水边，定在林下，待我信步找去便了。（急下）（内吟诗曰）
渔樵同话旧繁华，短梦寥寥记不差；
渔樵同话旧繁华，短梦寥寥记不差；
曾恨红笺啣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
曾恨红笺啣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
笙歌西第留何客？烟雨南朝换几家？
笙歌西第留何客？烟雨南朝换几家？
传得伤心临去语，年年寒食哭天涯。
传得伤心临去语，年年寒食100
(年年寒食：寒食：节日名，在清明前一日或前两日。至寒食，禁火三日。)
哭天涯。
赏析
孔尚任的《桃花扇》写明末侯方域和李香君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侧写南明衰亡的史实和南京的社会状况。有别于大部分戏曲作品以小说为蓝本，或以虚构人物为主，《桃花扇》是一部历史剧，所写年代跟孔尚任非常接近，剧中主要人物都是真有其人，基本情节忠于史实，只在一些细节上作了艺术加工。
《余韵》是《桃花扇》的续四十齣，是全剧的最后一齣。本来全剧故事到四十齣就结束了，写南明灭亡，侯方域和李香君双双入道，作者却再加上一齣，借两个著名艺人之口点评历史。这齣写南明灭亡之后，苏崑生在南京附近的牛首山、栖霞岭砍柴度日，柳敬亭在龙潭江畔捕鱼为业，两人经常相会闲话。在顺治五年福德星君寿辰的一天，他们相会时遇到刚在福德神祠做完祭祀的老赞礼，三人就在一起喝酒，共话沧桑。
这三人分别用不同形式的歌曲演唱，表达心中所感。首先是老赞礼，自弹絃子唱自编的神絃歌【问苍天】。他的身分是祭师，用巫腔演唱，内容是在敬神时对人生命运无常和社会世道不公的感慨。接着是柳敬亭，他自弹絃子唱【秣陵秋】。他是说书艺人，以盲女弹词的方式演唱，内容叙述南明由建都南京至败亡的历史，感歎国家兴亡。最后是苏崑生，他自敲云板唱【哀江南】套曲。他是教唱曲的师傅，以弋阳腔演唱北曲，内容是自己再回南京时所见境况，哀伤无限。
【哀江南】套曲共有七支曲子，弔古伤今，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历来为人讚赏。第一支曲【北新水令】，唱的是苏崑生挑柴到南京城，沿途所见景象；经历改朝换代，沿途满目萧条，已不是旧时模样。第二支曲【驻马听】，唱的是到明孝陵凭弔；孝陵是明代开国君主朱元璋的陵墓，现在已无人祭扫，荒废残破。第三支曲【沉醉东风】是凭弔明故宫，昔日宫殿已残破不堪，成为乞丐落脚的地方。第四、五、六支曲【折桂令】【沽美酒】【太平令】是凭弔秦淮河一带旧院。剧中女主角李香君是秦淮名妓，苏崑生曾教她唱曲，经常在这一带行走。如今故地重临，看到这个曾是纸醉金迷的繁华之地，已经荒凉破败，有恍如隔世之感。第七支曲【离亭宴带歇指煞】是总结性地凭弔南明灭亡和南京的兴衰。五十年间，南京城经历了巨大的变化，苏崑生作为历史见证人，有深沉的哀伤。
三人演唱完毕，再安排一个皂隶角色上场。以对白交代三人为多位为国牺牲的忠臣将领殡殓，皂隶知道他们是明朝遗老，就说是新朝廷的抚按老爷派他来访拿，吓得三人逃走无踪。这里说朝廷征求隐逸，不是以礼相聘，而是去拿人，又是一番讥讽之词。
《余韵》一齣，弔古伤今，抒发亡国的哀思，而且曲词典雅工丽，深沉婉转；虽是最后附加部分，但可代表《桃花扇》全剧的基调和文辞风格，被喻为古典戏曲的佳作。
作者／出处
孔尚任
孔尚任，生于清世祖顺治五年，卒于清圣祖康熙五十六年（一六四八──一七一七）。字聘之，一字季重，号东塘、岸塘，又称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孙。孔尚任自幼爱好诗文，读书于曲阜北石门山中。三十七岁那年，被荐为清圣祖康熙讲解《大学》，深受赏识，获破格提拔为国子监博士。历任户部主事、户部广东司员外郎等职。晚年回到故乡曲阜，重过隐居生活。
孔尚任是清初著名传奇作家。代表作《桃花扇》写南明朝廷的腐败和江南志士抗清的决心。经过十年时间，三易其稿才完成，甫面世即轰动一时。除《桃花扇》外，另与顾彩合着《小忽雷》。诗文集有《湖海集》、《石门山集》、《长留集》等。今人汪蔚林辑为《孔尚任诗文集》。
创作背景
本课选自《桃花扇》续四十齣《余韵》，是全剧的最后一齣，版本据人民文学出版社排印本。《桃花扇》是清代传奇的佳作。全剧以明末名士侯方域和秦淮名妓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骨干，写南明亡国的史实。桃花扇剧名的由来，出自李香君力拒田仰逼婚时，以头撞向屋柱，血溅扇上，杨文骢加以点染，绘成折枝桃花，寄给侯方域的故事。
《余韵》一齣，写柳敬亭、苏崑生归隐山林，以渔樵为生，偶遇老赞礼携酒同饮，各自慷慨悲歌，概括了南明兴亡的因由，抒发了亡国的哀思。本齣和开头的《先声》，前后呼应，洵为剧坛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