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天祥正气歌 并序赏析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汙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牀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
余囚北庭1
(北庭：指元的京城燕京，即今北京。)
，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2
(寻：八尺。)
；单扉低小，白间3
(白间：窗。)
短窄，汙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4
(萃然：聚在一处。)
：雨潦5
(潦：路上的积水。)
四集，浮动牀几，时则为6
(时则为：犹这便是。时，同是。)
水气。涂泥半朝7
(半朝：半早上。)
，蒸沤历澜8
(蒸沤历澜：蒸沤，水气蒸发的水泡。历澜，土地潮澜。)
，时则为土气。
我被囚系在北政府，住在一个土筑的房子里面。房子宽八尺，深大约三十二尺。单片门又低又小，窗户又短又窄，地位低下而黑暗。当这夏天，各种气味，全都齐备。下雨天，屋外的水向屋内集中，牀板桌椅全给浮起；这便是水气。半个早上，满屋烂泥；蒸发的水泡和泥浆打搅；这便是土气。
乍晴乍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遝，腥臊汙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余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
乍晴乍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9
(薪爨：用柴烧饭。爨，粤：[寸cyun3]；普：[cuàn]。)
，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10
(寄顿：寄存。)
，陈陈11
(陈陈：陈米堆积。《史记平准书》：陈陈相因。)
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遝12
(骈肩杂遝：骈肩，并肩。杂遝，众多而纷乱。遝，粤：[踏daap9]；普：[tà]。)
，腥臊汙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13
(圊溷：厕所。圊，粤：[清cing1]；普：[qīng]。溷，粤：[运wan6]；普：[hùn]。)
，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14
(鲜不为厉：鲜不，很少不。厉，同疠；作病解。)
；而余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
一会儿晴，一会儿热，四面塞住不通风；这便是日气。在屋檐底下烧柴煮饭，更助长炎威的暴虐；这便是火气。仓里腐烂粮食的寄存，陈旧而又陈旧，霉味逼人；这便是米气。肩膊碰肩膊乱糟糟，腥臊污垢；这便是人气。或是茅厕的屎尿，或是暴露的残尸，或是腐烂的死鼠，恶劣气味渗杂并出，这便是秽气。综合这些气味，受着的没有不生病的；而我却以孱弱的身体生活在这中间，到现在两年了。
审如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审如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15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语见《孟子・公孙丑篇》。浩然，盛大流行貌。同篇曾解释浩然之气的意义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天祥此歌，即以孟子这些话为骨干。第一句天地有正气，亦正从此出。)
；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这样看来，大概是有点修养才能到这地步的吧；但又怎知所修养的是甚么呢？孟子说：我很能修养我的浩然之气。眼前那些气共有七种，我的气只是一种，有了这一种去抵敌七种，我怕甚么来？何况所谓浩然，正是天地间的正气哩！因作正气歌一首。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廷。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16
(杂然赋流形：赋，稟赋。流形，种种有形之物。句言种种有形之物，都稟赋有这种正气。)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17
(沛乎塞苍冥：沛乎，充盈貌。苍冥，苍天和幽冥；犹言天地之间。)
。皇路当清夷18
(皇路当清夷：皇路，犹今言时局。清夷，清平。)
，含和吐明廷19
(含和吐明廷：明廷，圣明的朝廷。此句是说当时局清平的时候，那些含着这种浩然之气的，就像佳树芳草，吐其芬芳于明廷的一样。)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20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丹青，画图所用的颜料，引伸其义，即为纪功颂德的图像。这两句是说：遇到穷厄的时候，这种正气就表现为节烈的事蹟，可以画成图像，传于后世。)
。在齐太史简21
(在齐太史简：太史，编史之官。春秋时齐国大夫崔抒，杀了国君齐庄公，又立了齐景公，自己为相。齐国的太史就在史书上写了一句：崔抒弒其君。崔抒杀了太史，太史的弟弟仍然这样写，也被杀，前后共死了三人；一位弟弟又这样写，才算了。当时又有位南史氏，听说太史都死光了，从远道拿了竹简来，也预备这样记载，知道已经这样写上了，才回去。事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在晋董狐笔22
(在晋董狐笔：董狐，是春秋时晋国的史官。晋灵公想杀他的大夫赵盾，赵盾吓得跑掉，没出国境。不久他的族弟赵穿杀了晋灵公，赵盾就回来了。董狐在史书上写道：赵盾弒其君。赵盾说：不对呀！董狐说：你是正卿，逃跑时没出国境，回来时又不讨贼，不是你是谁？孔子说：董狐，是古代最好的史官，他的记载真实。事见《左传・宣公二年》。)
。在秦张良椎23
(在秦张良椎：张良，字子房，战国末年韩国人。秦灭韩以后，他访求刺客，谋刺秦王，为韩国复仇。访求到一位大力士，拿着大铁椎在博浪沙狙击秦王，可惜只中了副车。事见《史记・留侯世家》。)
，在汉苏武节24
(在汉苏武节：苏武，字子卿，汉武帝时，以中郎将出使匈奴，匈奴扣留起他来，叫他在西伯利亚一带荒凉地方放羊，他拿着汉节日夜不离身，以致节毛都脱落了。以后放还回国。)
。
天地间有一种正气，纷杂地给一切有形：在下的便是河流山岳，在上的便是太阳星星。在人的叫做浩然，充沛地塞满了上苍和幽冥。如果是恰碰上天下太平，蕴含的和气便发挥在清明的朝廷。穷途末路气节便出现，一个个都可以图上丹青：在齐国有太史的竹简，在晋国有董狐的直笔。在秦代有张良的铁椎，在汉朝有苏武的杖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礡，凛烈万古存。
为严将军头25
(为严将军头：严将军，即三国时严颜。严颜奉刘璋委派守巴郡，为张飞生擒，张飞问他：你为甚么不投降？他说：我们州里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张飞大怒，大声嚷着：快砍下他的头来！他说：砍便砍，何必发脾气？张飞感动，释放了他。事见《三国志・张飞传》。)
，为嵇侍中血26
(为嵇侍中血：嵇侍中，即晋朝的嵇绍，他做侍中，从晋惠帝战于荡阴，侍卫都战死，他用身体捍卫惠帝，结果死在帝旁，血溅帝衣。事后，左右欲洗去，帝曰：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
。为张睢阳齿27
(为张睢阳齿：张睢阳，即唐朝的张巡。安禄山反的时候，张巡和许远守睢阳，睢阳陷落他被生俘。贼帅问他：每次交战为甚么你紧咬着牙齿？他骂道：我恨不得把你们这些贼吞下去！于是被杀。)
，为颜常山舌28
(为颜常山舌：颜常山，即唐颜杲卿。他做常山太守，安禄山反时，攻陷常山，杲卿被俘，瞪起眼来，大骂不绝，贼人割去了他的舌头，问他：还能骂不？遂就义。)
。或为辽东帽29
(辽东帽：后汉末年，黄巾贼作乱，有朱虚人名叫管宁的，避居辽东，跟从的人很多，不到一年，就建立一个小县，他对居民讲述诗书礼义，都被感化，地方上没有打斗争讼的事。他常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当时称为辽东帽。黄巾乱平以后，他回到家去，但那时曹丕已篡汉称帝，征召他做官，他守节不应召。)
，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30
(出师表：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上给后刘主禅的表章。)
，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31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渡江楫，楫是船桨。东晋祖逖渡江北伐时，船行在中流，敲打着船桨立誓说：我若不能收复失地而再回来，就像这大江一样！胡羯，指那时占领大江以北的边疆民族而言。)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32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击贼笏，唐德宗时，太尉朱泚叛变，皇帝出奔，朱泚自立为帝，号大秦，召司农卿段秀实商议大事，秀实用象笏打破了朱泚的脸，血流出来，秀实遂遇害。竖，犹言小子。逆竖，指朱泚。)
。是气所磅礡33
(磅礡：丰满充塞的意思。)
，凛烈万古存。
有严颜的宁做断头将军，有嵇绍的身卫惠帝流鲜血。有张巡的咬牙切齿杀贼，有颜杲卿的骂贼被割舌。或者是避难辽东常戴草帽的管宁，清高的操守冷峻得像冰雪；或者是上出师表讨贼的诸葛亮，挟着鬼神都为之感泣的壮烈；或是中流击楫的祖逖，意气慷慨直欲吞胡羯；或者是夺象笏打朱泚的段秀实，打到叛徒的头颅破裂。只消受过这种正气的洗礼，定然严肃刚烈的风范万古长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当其贯日月34
(当其贯日月：言正气贯通乎日月，其光明永留天地间，不因身死而消失。)
，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35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古人以地形为方，称地四隅为地维。《神异经》云：崑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博物志》云：共工氏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这里是说正气充塞，地维赖以不绝，天柱赖以不折，仍为人所尊崇的意思。)
。三纲实系命36
(三纲实系命：三纲，谓君臣，父子，夫妇。这里是说三纲之道赖正气以存。)
，道义为之根37
(道义为之根：《孟子・公孙丑篇》释浩然之气说：其为气也，配道义与，无是馁也。所以说道义是正气的根本。)
。
当它的光热精诚上贯日月，肉体的生死还有甚么值得讨论！地维就赖这才能建立，天柱就赖这才能崇尊。三纲实际上凭这才能维系，这才真正是道义的本根。
嗟余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阒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骥同一皁，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
嗟余遘阳九38
(阳九：厄会；也叫做百六阳九，古人以喻运会时命的困厄。)
，隶也实不力39
(隶也实不力：隶，贱者；《左传・成十六年》：鲁之常隶也；注：贱官。不力，没有能力。合上句观，乃言此次所以被俘，实乃自己能力薄弱所致；含有未能匡复，辜负社稷意。或谓乃埋怨部下没有力战；非。)
！楚囚缨其冠40
(楚囚缨其冠：楚囚，本谓楚国的俘囚，后借用为囚犯的通称。语出《左传・成公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锺仪，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
。传车送穷北41
(穷北：指燕京。)
，鼎镬甘如饴42
(鼎镬甘如饴：鼎镬：古时行刑所用烹人的器具。饴，饴糖。此句是说虽就鼎镬，甘如饴糖。)
，求之不可得43
(求之不可得：元世祖爱其忠，固不杀，故云求之不可得。)
。阴房阒鬼火44
(阴房阒鬼火：阒，寂、静。言所居之处，寂静只有鬼火。阒，粤：[隙gwik1]；普：[qù]。)
，春院閟天黑45
(春院閟天黑：閟，深、幽。言所居之地，深幽而黑暗。閟，粤：[泌bei3]；普：[bì]。)
。牛骥同一皁46
(牛骥同一皁：皁，即马槽。牛，喻狱卒囚犯辈。骥，良马，自喻。言己与狱卒囚犯辈共居一处。邹阳上梁孝王书曰：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句即本此。皁，粤：[做zou6]；普：[zào]。)
，鸡栖凤凰食47
(鸡栖凤凰食：鸡，喻同牛；凤凰，喻同骥。鸡云栖，凤凰云食者，参互见义；犹言鸡与凤凰同栖共食。一说：凤凰食于鸡所栖中；亦通。两句均自伤己杂居于异族丑类之中。)
。一朝蒙雾露48
(一朝蒙雾露：蒙，受。雾露，谓阴阳不和之气。犹言一旦受外感生病了。)
，分作沟中瘠49
(分作沟中瘠：分，同份；作料、当解。《说苑》：死则不免为沟中之瘠。言自料当死于沟壑中而成为枯瘠之尸。)
，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50
(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再寒暑，两年。沴（音），害。辟易，退避。言被囚两年，虽百种毒害皆自退避，竟得不死。沴，粤：[类leoi6]；普：[lì]。)
。
我现在无奈正遭着阳九厄运，实只能怪自己没有能力！戴着帽儿做囚徒，一站一站地被押送到极北。纵下油锅我也甘如啗饴糖，却无奈只是求之不得。这阴暗的房间，寂静得能瞧见鬼火，这春天的院落，深沉得白天也漆黑。蠢牛儿竟和骐骥共用一槽，鸡栖中偏教凤凰一道而食。有一天受了外感生了病，料只有倒死沟壑中枯瘠。但这样前后过了两年，一切毛病竟都自然退避。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它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哲人日以远，典型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哀哉沮洳场51
(沮洳场：卑下潮溼之地。沮洳，粤：[最预zeoi3jyu6]；普：[jùrù]。)
，为我安乐国。岂有它缪巧52
(岂有它缪巧：缪巧，犹今言诀窍；《汉书・韩安国传》：意者有它缪巧可以禽之，则臣不知也。语本此。)
，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53
(耿耿：光明；指正气。)
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54
(苍天曷有极：极，已。苍天曷有极，犹言老天何时才使我有个了局！语本《诗・唐风・鸨羽》的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哲人55
(哲人：指上文所述十二位忠臣烈士而言。)
日以远，典型56
(典型：模范。)
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57
(古道照颜色：照颜色，语出杜甫《梦李白诗》：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此言在屋檐下面，打开书读，觉得忠烈的古道，和自己的颜色相映照；虽处艰苦之中，却仍心安理得。)
。
可怜这一块潮溼的场所，便做了我的安乐之国。这其中难道有别的诀窍，才使那阴阳寒热不能相贼？只不过自问这一点正气依然健在，犹如抬头看那浮云依然那样洁白。但我的心头却不能不担忧，老天爷您何时才使我有个终极！圣贤们虽一天天越离越远，典型却一直留在往昔。风檐下摊开书读，只觉那古道幽光照耀着我的颜色。
赏析
文天祥是宋末最著名的民族英雄。他本是文官，长期被投闲置散，但到了国家面对元军猛烈进攻，众多朝臣弃官逃亡之时，仍义不容辞起兵勤王，肩负起艰难的保家卫国责任。他在1275年到1278年间奋力抵抗元军，但凭着他微弱的力量，实在难以力挽狂澜，最后兵败被俘。宋军也在1279年崖山战役中大败，陆秀夫背着宋帝昺跳海自杀，南宋灭亡。
文天祥被押解到元朝的大都（今北京），他的才华和勇气连敌人也十分赏识，多次威逼他投降，为元朝效力。但文天祥始终不屈，甚至已投降的宋恭帝来劝，他也无动于衷。他表明既不能保卫国家，便只求一死。元世祖忽必烈却不杀他，把他长期囚禁，希望消磨他的壮志。在被囚的四年间，文天祥虽饱受折磨，仍毫不改变对宋的忠心。他在狱中写有一些作品，表明自己的心志，其中最著名的是《正气歌》。
《正气歌》是五言古诗，诗前有序，写自己以一股正气对抗狱中恶劣的环境。序的开头写牢房的建筑环境。文天祥这时已被囚两年，正当夏日，窄小的牢房环境更为恶劣。他接着写囚室中有七气，令人难以忍受。这七种气味包括因雨水渗入牢房而形成的水气和土气；当晴天暴热时，牢房风道阻塞，又有日气和火气；附近仓库的米粮腐烂，又有米气；众多囚犯挤在一起，汗垢发出人气；附近茅厕的恶臭，加上死尸和腐鼠的臭味，是为秽气。这些气味中人欲呕，身在其中的人很少会不生病。文天祥说自己身体孱弱，身处其间已经两年，仍可以支持得住，是靠着一股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以一敌七。这股浩然之气，就是天地间的一股正气。这是作《正气歌》的缘起。
《正气歌》全诗六十句，每句五言。诗的开头便解释这种正气，说天地间存在一股正气，散布在各种形体之内。这种正气在人的身上表现出来，就是所谓浩然之气，盛大地充塞在天地之间。当时局清平的时候，这种浩然之气就在盛明的朝廷吐露芬芳。遇到困厄的时候，忠臣的节义就会表现出来，事迹可以载于史册，传于后世。
下面举出十二位忠臣义士的历史事迹，作为以上所说的例证。文天祥首先举出两件史官事迹，包括齐国的太史冒死也要把崔抒弒君的事记载在史册上，晋国董狐公正不阿地写出赵盾弒君。接着举出为了自己国家而犯险的人物，在秦有以铁椎狙击秦始皇的张良，在汉有出使匈奴被覊留的苏武。到了三国时候，有宁可断头而不屈的严颜；晋代有为保护皇帝而丧命的嵇绍；唐代有抵抗叛贼安禄山而被剔齿杀害的张巡，以及骂贼而遭割舌被害的颜杲卿。下面再举有高尚情操，或归隐或出仕的忠臣义士，包括情操高尚、隐居辽东的管宁，写《出师表》感动鬼神的诸葛亮，渡江击桨誓收复失地的祖逖，还有夺笏击打篡位叛逆的段秀实。总结以上例子，文天祥再说明这些历史人物所靠着的正气（浩然之气），永存于古今天地之间，是维系整个人类社会三纲五常的支柱，而道义就是这股正气的根源。
第二段说到自己的际遇，重申自己以这些古人为榜样，不畏异族胁迫，置生死于道外。这段前六句写自己战败后的遭遇。文天祥嗟叹自己遭逢厄运，身为臣子未有为国家竭尽心力。他成了阶下之囚，被驿车押送到极北的大都。他甘愿接受敌人烹煮的酷刑，只求一死但又不能。接着十句写自己在狱中的情况。牢房黑暗，环境恶劣，一旦感染风寒，他料想自己将死被弃沟中，但过了两个寒暑，却又能避过各种疾病。他歎息这样的低湿之地，竟成了自己的安乐之国。以下六句写自己面对狱中环境的心态。他说自己并不是有甚么窍门避过这些阴阳寒暑之气的毒害，只不过是心存正气，像浮云一样洁白。但他心中仍是悲哀，不知苍天何时才给他一个终极的解脱。最后四句写仰望古代哲人，虽然他们已离开越来越远，但典范永留史册。他在檐下翻阅古代圣贤之书，感到他们的光辉照着自己的颜面。这里表示自己会以这些哲人为榜样，希望名留史册。
文天祥经长期囚禁后一直不肯向元朝屈服。到1283年，元世祖忽必烈亲自向他劝降，表示如他肯为元朝效力，可以任命他为丞相。文天祥仍然不屈，忽必烈看到他的意志不可移，便下令把他处决。文天祥死后，有人在他的衣带发现遗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孔孟的圣贤书教人成仁取义，文天祥认为自己就是遵守圣人的教训，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可以对历史无愧了。这与他在《正气歌》表现的崇高气节一致，得到当世和后世人的景仰。
作者／出处
文天祥
文天祥，生于宋理宗端平三年，卒于元世祖至元十九年（一二三六──一二八二）。字履善，又字宋瑞，号文山，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宋理宗宝祐四年（一二五六年）以状元举进士，初任校书着作，历任刑部郎官、军器监兼权直学士院、湖南提刑，宋德祐元年（一二七五），元军渡江，时任江西提刑安抚使的文天祥起兵勤王，其后元军围攻临安，文天祥被任为右丞相，兼枢密使，赴元议和，后走脱，拥立端宗，图谋恢复。端宗崩，帝昺继立，封文天祥为信国公。不久兵败被俘，囚于大都（今北京）四年，狱中坚强不屈，最后从容就义。
文天祥是著名的民族英雄，晚年诗文，慷慨悲壮，充满忠贞爱国的情操。有明嘉靖壬子（一五五二）鄢懋卿河间刊本《文山先生全集》二十六卷传世。
创作背景
本篇乃文天祥被俘后在狱中所作的长歌。认为古来忠臣义士皆天地正气之所锺；这正气便是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能养这浩然之气，便不怕一切磨折困难。因作此歌，一以表示对前贤的嚮往，一以抒写自己的怀抱和决心；故题曰《正气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