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宗元Liu Zongyuan捕蛇者说赏析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齧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瘻、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永州1

(永州:即今湖南零陵。)

之野产异蛇,黑质2

(黑质:质,体也。《易‧系辞》︰原始要终,以为质也。注曰︰质,体也。黑质,黑色身体。)

而白章3

(白章:章,花纹。白章,白色花纹。)

,触草木,尽死;以齧4

(齧:咬也。齧,粤:[啮jit9];普:[niè]。)

人,无御5

(御:抵挡也。)

之者。然得而腊6

(腊:干肉也。腊,粤:[昔sik7];普:[xī]。作动词用,晒制成干肉。)

之以为饵7

(饵:药饵。)

,可以已8

(已:止也。治癒之意。)

大风9

(大风:痳疯。)

、挛踠10

(挛踠:挛︰手足曲病也。踠︰曲脚也,足疾也。挛踠︰手脚捲曲,不能伸直。挛,粤:[联lyun4];普:[luɑ́n]。)

、瘻11

(瘻:颈朣也。《说文》曰︰瘻,肿也。)

、疠12

(疠:恶疮疾也。《礼记‧月令》曰︰仲冬行春令,民多疥疠。疠,粤:[例lai6];普:[lì]。)

,去死肌13

(去死肌:去︰除也。治癒之意。死肌︰坏死腐烂之肌肉。)

,杀三虫14

(杀三虫:三虫,即三尸虫。)

。其始,太医15

(太医:即御医。)

以王命聚之16

(以王命聚之:聚︰蒐集。意指朝廷下令蒐集。)

,岁赋其二17

(岁赋其二:每年征收两次。)

;募有能捕之者,当18

(当:抵也。当,粤:[档dang3];普:[dɑ̀ng]。)

其租入19

(租入:税收也。)

。永之人争奔走焉。

永州的郊野出产一种奇异的蛇,黑色的身体,白色的斑纹。它碰到草木,草木全要死掉;要是咬了人,就没有医治的办法。但把它捉了来,风干之后制成药饵,却可以治好麻风、肢体僵硬、脖子肿和癞疮等恶性疾病;还可以消除坏死的肌肉,杀死人体内的寄生虫。起初,太医奉皇帝的命令征集这种蛇,每年征收两次,招募能捕捉它的人,用蛇抵应缴的税赋。永州的老百姓都争着去干这件差事。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慼者。

有蒋氏者,专其利20

(专其利:专︰独有也。其︰代名词,指捕蛇以代税之事。利︰好处、利益。)

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21

(是:此也。指捕蛇之事。)

,今吾嗣22

(嗣:继承。)

为之十二年,几死者23

(几死者:几︰近也。意谓几乎死去也。几,粤:[基gei1];普:[jī]。)

24

(数:多次。数,粤:[朔sok8];普:[shuò]。)

矣。言之,貌若甚慼25

(慼:忧愁、悲伤。)

者。

有个姓蒋的人家,专享这种捕蛇抵税的好处有三代了。我问他,他却说:我爷爷死在捕蛇上,我父亲死在捕蛇上,我接着干这件差事已经十二年了,有好几次险些送了命。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似乎显得很悲伤。

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

余悲之,且曰︰若26

(若:你也。)

27

(毒:痛恨。)

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28

(莅事者:管事者。指主管征收毒蛇的官吏。)

,更若役,复若赋29

(更若役,复若赋:更︰更改也。若︰你也。复︰恢复也。意谓免除你捕蛇之力役,恢复你原来之税项。)

,则何如?

我同情他,并且说:你怨恨这件差事吗?我打算告诉主管这事的人,免掉你这件差事,恢复你的赋税,你认为怎么样?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嚮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呼号而转徙,饑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借也。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30

(汪然出涕:汪然︰眼泪盈眶貌。涕︰泪也。)

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嚮31

(嚮:以前。嚮,粤:[向hoeng3];普:[xiɑ̀ng]。)

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32

(病:困苦。)

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33

(蹙:窘迫。蹙,粤:[速cuk8];普:[cù]。)

。殚34

(殚:竭尽。殚,粤:粤[丹daan1];普:[dɑ̄n]。)

其地之出,竭其庐35

(庐:房舍。此处指家庭。)

之入,呼号而转徙36

(呼号而转徙:号︰呼号,哭喊。转徙︰辗转迁徙。号,粤:[豪hou4];普:[hɑ́o]。)

,饑渴而顿踣37

(顿踣:顿︰劳累。踣︰仆倒。顿踣︰因不堪劳累而跌倒也。踣,粤:[白baak9];普:[bó]。)

,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38

(呼嘘毒疠:呼嘘︰呼吸。毒疠︰瘴气。)

,往往而死者相借39

(相借:交相枕借。)

也。

蒋氏听了更显悲苦,眼泪汪汪地说:您想可怜我,让我活下去吗?可我干这件差事的不幸,还不像恢复我缴税的不幸那么厉害啊。要是过去我不干这件差事,那早就困苦不堪了。从我家祖孙三代定居在这个村子,算起来,到现在有六十年了。乡邻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困苦,他们缴光地里的出产,缴光家里的收入,哭号着四处逃亡,又饥又渴,常常跌倒在地,顶着狂风暴雨,冒着严寒酷暑,吸着有毒疠瘴气,常常是死者一个压着一个。从前跟我爷爷住一块儿的,如今这些人家十户中连一户也没有了;

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

40

(曩:从前。曩,粤:[攮nong5];普:[nɑ̌ng]。)

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41

(悍吏:凶暴之差吏。)

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42

(隳突:隳︰冲撞。突︰破坏。隳突︰冲撞、破坏。隳,粤:[挥fai1];普:[huī]。)

乎南北,譁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43

(恂恂:小心戒惧。)

而起,视其缶44

(缶:瓦器。缶,粤:[剖fau2];普:[fǒu]。)

,而吾蛇尚存,则弛然45

(弛然:轻松也。)

而卧。

跟我父亲住一块儿的,十户中没剩下两三户,跟我一块儿住了十二年的人家中,如今十户中也不到四五户了。不是死光就是逃荒去了。可是我却靠着捕蛇而独自活了下来。兇暴的官吏一到我们村子来,就到处乱闯乱嚷,吓得人们哭天喊地,甚至连鸡狗也不得安宁啊。我提心吊胆地爬起身来,看看那瓦罐子,我的蛇还在里面,这才安心地睡下。

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若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谨食46

(食:通饲,作动词用。餵食也。)

之,时47

(时:按时。)

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48

(尽吾齿:齿︰指年龄。意谓尽吾天年。)

。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49

(熙熙:快乐貌。)

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50

(旦旦:天天。)

若是51

(是:指田赋之疾苦,差吏之骚扰。)

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我小心地餵养它,到了时候把它交上去。回来后,就可以香甜地吃着我地里出产的东西,来过完我的余年。大约我一年里冒生命危险只有两次,其余的时间却能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哪里像我的邻居们天天都受到死亡的威胁呢!如今即使死在捕蛇上,比起我那些死去的乡邻已经是死得晚的了,又怎么敢怨恨这件差事呢?

余闻而越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余闻而越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52

(苛政猛于虎:语出《礼记‧檀弓下》︰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贡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也!吾尝53

(尝:曾经。)

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54

(信:可信、可靠。)

。呜呼!孰知赋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55

(为之说:指写此文。)

,以俟夫观人风者56

(观人风者:视察民情者。人︰应作民;因避唐太宗李世民讳而改。)

得焉。

我听了这些话而越加感到悲痛。孔子说:横征暴敛比老虎还要凶狠啊。我曾经怀疑过这句话。现在从蒋氏的遭遇来看,才相信了。唉!谁能想到横征暴敛的毒害比这种毒蛇还要厉害呢!所以我为此事写了这篇《捕蛇者说》,留待那些考察民情的人以为参考。

赏析

甲、篇章结构

吕本中《童蒙特训》曰︰柳子厚文,分明见规摹次第。初学者当先学柳文,后熟读韩文,则工夫自易尔。是以柳文结构,严谨分明;此等手法,自《史记》中来。故韩越谓柳文,曰︰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先言其结构,然后见其规模。

文章开始,先写蛇极毒,暗伏下文毒字。然后入题,敍述永人奉命捕蛇缘由,蒋氏三代皆为毒蛇所毒害。至若毒之乎,一句顿住。此一毒字,着眼伏结笔;带出赋敛之毒害。换笔转意,以一毒字,贯串全文。为全篇主脉。

当其租入一句,是通篇发端所在。见得赋役之毒酷,虽祖父皆死,犹冒为之。然上文止言岁赋其二,未为苛责之词,而役此者实日与死近。一纵一紧,张弛有力。此处若疾入赋之不善,或太息,或讥毁,文势便太直率矣。故文轻轻将更役复赋四字,鞭起蒋氏之言。以不平之言,寄不平之事。文章即起波澜,避滑避俗,即在此等工夫。犯死捕蛇,犹以为幸;更役复赋,反以为不幸。此岂人之情哉,必有甚不得已者。下文乃畅发之。且又不说赋役与捕蛇之苦,祇作两两比较。足见用笔巧妙变化。此是说假令从前不为捕蛇之役,则久已受病不能生存矣。久已病矣,再提一句起,挺接下文,言民生日蹙,至于死徙垂尽,直贯至乡邻非死则徙,吾以捕蛇独存。二句收上转下,劲挺有力,屹如山立。论者每谓柳文挺拔,此等用笔变化,宜堪细玩。

此言其大略,但就民之被害而言,尚未说到官吏所以病民之手段。下文续写追呼之扰。悍吏之来吾乡六字,写得声色俱厉,以下即极尽摹写能事。转接处,若将蛇之典实,拈采掩映,便立时坠落小样。妙在恂恂而起,弛然而卧,竟托毒蛇为护身之符,最苦毒之事,反成最安乐之职。摹写自得光景,真情真语,笔趣盎然。与上文反射相应,更与前文当其租入,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句,互为呼应。悲喜无端,文情妙绝,如演悲剧。文字从容暇豫,却形出朝廷之弊政、俗吏之殃民,不待点染而情景如画。至又安敢毒耶句,收束全段。又以毒字作呼应。本段借蒋氏言极写赋敛之毒,情态曲尽。

末段引苛政猛于虎语,带出正题。赋敛之毒,再提毒字。则毒蛇之毒,与赋敛之毒,孰轻孰重,可知之矣。有甚是蛇乎一句,结出主意。再以俟观人风,总结全文。振聋发聩,便辟入里。

乙、构思运笔

步武绳法,当如印之印泥;前人文章,必先了然于胸;至其操觚染翰,才得规矩,始合尺度。本文最具法度,堪为楷模。先探其运思方法,再言其锻炼之功。

作者意中先有苛政猛于虎句,因捕蛇立说,事虽异而旨同;再就苛政落想,想出一毒字,为通篇发论之根。此构思之第一步,为文章树立根柢;无根之文,其言必散乱而无所归。此古人所谓一字立骨也。

进而把握一个毒字,推波助澜,为文章内容增添姿采。或从捕蛇之毒,形出供赋之尤毒。或极言供赋之毒,见得捕蛇之毒尚不至是。至说到捕蛇虽毒,形以供赋之毒亦不敢以为毒;则用意更深更惨。所谓抑扬唱叹,曲折低徊,情致缠绵者也。

何以然乎?运笔变化也。中间两段,将供赋捕蛇,或对勘,或互说,颠倒顺逆,出人意表;用笔极尽变化,而题意亦透发无余矣。其中手法,为前后伏笔,收束呼应,皆紧握题珠,一字不苟下。盖毒字为通篇眼目,起处则曰以下,已透出毒字之意;却祇将貌若甚慼者句,虚虚按住;而于自己口中说出,此用笔之变也。以下随作一跌,转处着大慼字,汪然出涕字,此从自己目中看出毒字。中二段,又从捕蛇者口中,形出毒字,此其用笔之又变也。前云余悲之,后云余闻而越悲,祇增一二字,而前后呼应深浅,令读者一目了然,此又用笔之以不变为变也。初学者宜熟读深思,参此用笔变化,文章三昧,探骊可得者矣。

丙、习文之道

陈衍《石遗室论文》尝论柳宗元文之不易及者五︰出笔遣词,无丝毫俗气,一也。结构成自己面目,二也。天资高,识见颇不犹人,三也。根据具言人所不敢言,四也。记诵优,用字从不抄撮涂抹,五也。

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尝论其学文之宗旨,在于明道。取道之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直,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故其文之精妙,皆从《五经》而来,即刘勰所谓文原于经也。固知未有遗弃《五经》而能文者也。其次则要旁推交通,曰︰参之《穀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老》《庄》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着其洁。即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之意也。故林纾誉之曰︰柳州精于小学,熟于《文选》。用字稍新特,未尝近纤。选材至恢富,未尝近滥。丽而能古,博而能精。学文之道,无他,惟读书精熟而已矣;未有枵腹而能文者也。

本文从《礼记‧檀弓》苛政猛于虎一句而来,立根经典,此意人皆知之;惟作者以其天资聪敏,推出新意,自成面目。猛虎毒蛇,害人则一。然猛虎为不期之遇,仁政为常行之道,故妇人安居于此而甘死于虎,是自愿也。捕蛇岁赋则为苛政,皆不甘死于蛇者,非自愿也。是毒蛇之害,有甚于虎;然永人争相奔走者,何也?有甚毒害于毒蛇之赋敛也。故蒋氏安于捕捉而甘死于蛇,自愿也,更自豪也。如此悖逆人性,爱恶颠倒,又比猛于虎更进一层矣。然而,人皆知其见识之高远,而未尝言其用工之深。柳宗元尝谓︰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固知临文之道,在惨澹经营,力行不怠;岂三言两语,束书不观,徒务空想而可得耶?韩越所谓毋望其速成,毋诱于势利者,见道之语也。

丁、文之世教

林纾《柳文研究法》谓柳州《捕蛇者说》乃托讽之文。声音之道,与政相通;主文谲谏,劝善惩恶,圣人之教也。故文章之教,全在化民成俗一句说话。

王充《论衡‧自纪》云︰为世用者,百篇何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举文为世用之说。

王安石《上人书》曰︰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示文质彬彬之道。

顾炎武《日知录》云︰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明文章不朽之方。

柳宗元《捕蛇者说》,以远谪之身,冒万死之罪;体察民隐,抗衡暴政,能言人所不敢言。此柳文为不朽也。

作者/出处

柳宗元

柳宗元,生于唐代宗大历八年,卒于唐宪宗元和十四年(七七三──八一九)。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德宗贞元九年(七九三)举进士,初任校书郎,历任蓝田(今陕西蓝田)尉,贞元十九年(八〇三)年,任监察御史。王叔文执政时,擢礼部员外郎。其后王氏失势,柳氏被贬为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唐宪宗元和十年(八一五),再贬为柳州(今广西僮族自治区柳州市)刺史。元和十四年(八一九),病逝于柳州,年仅四十七岁。

柳宗元与韩越并称韩柳,都是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韩越评他的散文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他的哲理散文,说理透闢。传记则取材广泛,形象感人,意味隽永。他的山水游记,流畅清新,刻划细緻,寄寓他被贬谪边远的愁绪。此外,他也擅长辞赋和诗歌,有《柳河东集》四十五卷,《外集》二卷传世。

创作背景

唐朝赋税,本轻徭薄役,租庸调制,四十而税一。中唐以后,行两税制法,量出为入,纰漏始生。宪宗元和年间,李渤上奏曰︰渭南县长源乡,本有四百户,今才一百余户。閺乡县本有三千户,今才有一千户。其他州县,大约相似。访寻积弊,始自均摊逃户。凡十家之内,大半逃亡,亦须五家摊税。似投石井中,非到底不止。摊逃之弊,苛虐如斯,此皆聚敛之臣剥下媚上,唯思竭泽,不虑无鱼。如此,贫者越贫矣。渭南閺乡,尚且如此;永州地处贫瘠,其艰苦可知。此外,又以钱币代米穀,商人上下其手,农民苦不堪言。陆贽云︰定税之数,皆计缗钱。纳税之时,多配绫绢。往者纳绢一匹,当钱三千二三百文,今者纳绢一匹,当钱一千五百文。往输其一,今过于二。钱贵穀贱,越后越甚。

两税犹是定制,更甚者,杂税苛捐,层出不穷,无日无之。据《旧唐书‧宪宗本纪》曰︰(宪宗元和二年十二月),史官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总计天下方镇凡四十八,管州府二百九十五,县一千四百五十三,户二百四十四万二百五十四。比量天宝供税之户,则四分有一。天下兵戎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余人,比量天宝士马,则三分加一,率以两户资一兵。其他水旱所损,征科发敛,又在常役之外。

又《新唐书‧食货志》曰︰自天宝以来,大盗屡起,方镇数叛,兵革之兴,累世不息,而用度之数,不能节矣。加以骄君昏主,奸吏邪臣,取济一时,屡更其制,而经常之法,荡然尽矣。由是财利之说兴,聚敛之臣进。盖口分、世业之田坏而为兼并,租、庸、调之法坏而为两税。至于盐铁、转运、屯田、和籴、铸钱、括苗、榷利、借商、进奉、献助,无所不为矣。盖越烦而越弊,以至于亡焉。加以宦官当道,苛敛暴征,与盗贼无异矣。

本文为柳宗元谪永州时作,唐都长安,零陵相去三千五百里,足见苛敛所及,真是无远弗届。官吏竭泽而渔,人民流离颠沛。柳宗元以其卓识之见,抱经世之才,除弊理政,挽狂澜于既倒。除弊则志欲剗去方镇、阉宦,虽永贞变革失败,终生不复见用;然理政之想,则无日无之也。倡言兴国之道,在吏治清明,吏为民役,非以役民也。终焉贿赂不行,赋税不乱,勤俭不怠,是为久安之计。治民之本,在安定民生。观其《眎民诗》,先使四民各安居而乐业,国家于焉相应扶助,使之各尽其力,以广食用而利迁作;是为务本之道。惟远谪久弃,无与政事;祇有垂文立法,警惕当世,启示来者。子厚尝曰︰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是本文之作也,岂在逞笔墨之卖弄;洵与贾生治安策、陆宣公奏议鼎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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