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杨衒之洛阳伽蓝记两则赏析

景林寺

景林寺

景林寺

景林寺在开阳门内御道东。讲殿叠起，房庑连属；丹楹炫日，绣桷迎风，实为胜地。寺西有园，多饶奇果。春鸟秋蝉，鸣声相续。中有禅房一所，内置祇洹精舍，形制虽小，巧构难比。加以禅阁虚静，隐室凝邃；嘉树夹牖，芳杜匝阶。

景林寺在开阳门¹

(开阳门：洛阳城南面，共有三个城门。东头第一门就是开阳门。)

内御道²

(御道：皇帝出宫所走之路。)

东。讲殿³

(讲殿：佛家讲经说法之堂舍。)

叠起，房庑连属；丹楹⁴

(楹：堂前直柱。)

炫日，绣桷⁵

(桷：方形椽子。桷，粤：[各gok8]；普：[jué]。)

迎风，实为胜地。寺西有园，多饶奇果。春鸟秋蝉，鸣声相续。中有禅房⁶

(禅房：僧人修行之所。按禅本梵语禅那之略称，为静修之义，世多以有关佛事者辄称禅，如禅院禅林……。禅，粤：[蝉sim4]；普：[chán]。)

一所，内置祇洹精舍⁷

(祇洹精舍：洹，即园。古印度舍卫国太子有祇陀园，卖给一个名叫给孤独的人，给孤独便建立了精舍，给佛居住，因名精舍为祇陀给孤独园，简称祇园或祇树园。后世叫佛寺中屋多为祇园精舍。祇，粤：[止zi2]；普：[zhī]。)

，形制虽小，巧构难比。加以禅阁虚静，隐室凝邃；嘉树夹牖，芳杜匝阶。

景林寺，在开阳门里，御道以东。讲经的大殿很多，房子都互相连接；红色的立柱映着日光，雕花的方椽迎着风儿，的确是风景佳胜的地方。寺的西面是花园，很多奇异的果树。春天有鸟，秋天有蝉，鸣声连续不断。中间有一所禅房，里面设置了一座祇园精舍，规模虽然不大，但建筑得精巧无比。加上和尚坐禅的屋子非常虚静，修行的密室极端幽深；有美丽的花木夹着窗户，有芳香的甘棠绕着台阶。

虽云朝市，想同巖谷。静行之僧，绳坐其内，餐风服道，结跏数息。

虽云朝市⁸

(朝市：早市。)

，想同巖谷。静行之僧，绳坐⁹

(绳坐：正坐、打坐。按僧人修行，盘膝端坐不动，俗称为坐禅。)

其内，餐风服道¹⁰

(餐风服道：指僧人修行而言。僧人坐禅，不眠不食，故云餐风。服，作习解。)

，结跏数息¹¹

(结跏数息：结跏，佛家语，即盘足坐法。息，呼吸；数息，即默计呼吸次数。按此为僧人坐禅修行之一法。跏，粤：[加gaa1]；普：[jiā]。)

。

虽说是靠近烦嚣的早市，但想像中也同在山谷里一样清寂。那些静修的僧人们，在里面坐禅，不眠不食，一心习道，盘着腿儿，默默计算着自己的呼吸。

有石铭一所，国子博士卢白头为其文。白头字景裕，范阳人也。性爱恬静，邱园放傲；学极六经，疏通百氏。普泰初，起家为国子博士，虽在朱门，以着述为事，注《周易》行于世。

有石铭¹²

(石铭：碑铭。)

一所，国子博士¹³

(国子博士：官名，晋置；即京师大学教授。)

卢白头¹⁴

(卢白头：实名景裕，而字仲儒：白头是小字。)

为其文。白头字景裕，范阳¹⁵

(范阳：今河北涿县。)

人也。性爱恬静，邱园¹⁶

(邱园：山林。)

放傲；学极六经，疏通百氏。普泰¹⁷

(普泰：北魏节闵帝（元恭）年号，公元五三一年。)

初，起家为国子博士，虽在朱门¹⁸

(朱门：指富贵之家。)

，以着述为事，注《周易》行于世。

有一个石碑，碑上的铭文乃国子博士卢白头所作。白头的字叫景裕，范阳人。他的本性淡泊，喜爱清静，好在山林之中遨游；他对于六经极有造诣，也很通达诸子百家之学。普泰初年，他出来做了国子博士，虽然富贵了，却仍然从事着述，他所注的《周易》已经在世上流传。

白马寺

白马寺

白马寺

白马寺，汉明帝所立也。佛入我国之始。寺在西阳门外三里御道南。帝梦金神丈六，项背日月光明，金神号曰佛。遣使向西域求之，乃得经象焉。时白马负而来，因以为名。帝崩，起祇洹于陵上。

白马寺，汉明帝¹⁹

(汉明帝：东汉第二任皇帝，姓刘名庄，乃光武帝（刘秀）之子。在位自公元五八年至七五年。)

所立也。佛入我国之始²⁰

(佛入我国之始：白马寺乃洛阳著名古迹，为佛教入我国的第一所寺院。)

。寺在西阳门²¹

(西阳门：洛阳城西面有四城门，南头第二门即西阳门。)

外三里御道南。帝梦金神丈六²²

(金神丈六：佛所现之神象，为金身，长一丈六尺。见佛经《观无量寿经》。　)

，项背日月光明，金神号曰佛。遣使向西域求之²³

(遣使向西域求之：西域，自汉以来，以西域泛称西方诸国之地。按《魏书・释老志》载，汉明帝曾于夜间做梦，梦见一个金人，头顶上有白光，在宫殿庭前飞行。醒后问羣臣，有一位名叫傅毅的大臣，对汉明帝说，这就是佛。于是便派了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人出使天竺（即今印度），写了浮图的遗范，同沙门僧摄摩腾、竺法兰二人回到洛阳。)

，乃得经象焉。时白马负²⁴

(负：驮载。)

而来，因以为名。帝崩，起祇洹²⁵

(祇洹：见上面第7注。)

于陵²⁶

(陵：皇帝的坟叫陵。)

上。

白马寺，是汉明帝建筑的一座寺。就在那时候，佛教才开始输入到我国来的。这座寺坐落在西阳门外三里御道以南。据说汉明帝梦见了一位金神，身长一丈六尺，头后面有像日月那样的亮光，这金神就叫做佛。于是便派遣使臣到西域那些国度里去访求，结果得到了佛经佛像。那时候佛经佛像是用白马驮载回来的，因此就以白马作了寺名。明帝死了，在他的坟上建了祇园。

自此以后，百姓冢上或作浮图焉。寺上经函，至今犹存，常烧香供养之。经函时放光明，耀于堂宇。是以道俗礼敬之，如仰真容。

自此以后，百姓冢²⁷

(冢：高坟。冢，粤：[宠cung2]；普：[zhǒng]。)

上或作浮图焉。寺上经函²⁸

(函：装经的匣。)

，至今犹存，常烧香供养之。经函时放光明，耀于堂宇。是以道俗礼敬之，如仰真容²⁹

(真容：指佛。)

。

从此以后，老百姓的坟上，也有建筑佛塔的。寺里的经函，到现在还存在，经常烧香供养它。经函常常放出亮光，照耀着屋宇。因此人们无论信佛不信佛。都同它礼拜，好像瞻仰佛的真容一样。

浮图前，柰林蒲萄异于余处，枝叶繁衍，子实甚大。柰林实重七斤，蒲萄实伟于枣，味并殊美，冠于中京。帝至熟时，常诣取之，或复赐宫人。宫入得之，转饷亲戚，以为奇味。得者不敢辄食，乃历数家。京师语曰︰白马甜榴，一实直牛。

浮图前，柰林³⁰

(柰林：苹果。柰，粤：[内noi6]；普：[nài]。)

蒲萄异于余处，枝叶繁衍，子实甚大。柰林实重七斤，蒲萄实伟于枣，味并殊美，冠于中京³¹

(中京：即洛阳。)

。帝至熟时，常诣取之，或复赐宫人。宫入得之，转饷亲戚，以为奇味。得者不敢辄食，乃历数家。京师语曰：白马甜榴³²

(甜榴：指上文的奈林、蒲萄。)

，一实直³³

(直：同值。)

牛。

在佛塔的前面，有和别处大不相同的苹果树、葡萄树，枝叶特别繁茂，果实很大。苹果每个有七斤重，葡萄的确比枣大，都非常好吃，在洛阳说，那是没有比得上的。到苹果葡萄熟了的时候，皇帝就去摘取，有时还赐给宫人。宫人们得到以后，就转送给亲戚吃，都以为这是奇味。得到的人，舍不得就自己吃了，往往转送人要经过几家人家。京师里有句谚语说：白马寺的甜石榴，一个就值一条牛。

赏析

本篇所选的两则，都是记敍洛阳的佛寺；除了写景以外，还附带记敍了一些史实。

第一则记景林寺，作者着重写了它的景致以及僧人坐禅的情形，并介绍了一位作碑铭的卢白头。从两段简单的敍述里，我们可以知道三件事，即景林寺的风景可爱、景林寺的禅房很好、景林寺的碑铭有名。

第二则记白马寺，着重在敍述佛入我国的史实。白马寺之所以著名，完全在于它的古，在于它的历史上的意义──佛入我国之始。另外白马寺有两个特点，即其所存的经函及塔前的柰林蒲葡。

作者／出处

杨衒之

杨衒之，南北朝时北朝魏人。因为《魏书》和《北史》都没有他的传记，关于他的一切，后世无从考定；甚至他是不是姓杨都成了问题。唐刘知几的《史通》及宋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都作羊衒之；另有人就《魏书》及《北史》中所记北魏阳固的儿子有休之诠之等来推测，说他姓阳。此外，唐释道宣的《广弘明集》中，曾提到一个在北魏末年做过秘书监的阳衒之，但他却是个讪谤佛法的人，和《洛阳伽蓝记》作者的性格作风完全不同。杨衒之这个名字，除了本书上这样印着以外，另外还见之于《隋书・经籍志》及宋马端临的《文献通考》；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就据此署为杨字。在本书自序的结衔，题为魏抚军府司马，另在卷一中，说他自己在永安年间作过奉朝请。永安，乃北魏孝庄帝年号，仅有两年，即公元五二八、五二九两年；本书所记，在永熙之乱，洛阳经过浩劫以后，而永熙乃北魏孝武帝年号，即公元五三二、五三三两年。从此可以知道他的生存期间，必定在这时的前后。

创作背景

北魏自孝文帝（元宏）于太和十七年（公元四九三）迁都洛阳以后，因为信仰佛教，在洛阳大建佛寺；常时洛阳城中有新旧佛寺一百所，僧尼二千余人。其后各朝继续兴建，蔚为大观。但自孝庄帝起，北魏的大将尔朱荣反，兵陷洛阳，六年之间，洛阳连遭数次洗劫，佛寺便完全夷为丘墟。作者目覩心伤，因摭拾旧闻，追述故迹，写了这部《洛阳伽蓝记》。伽（粤：[骑ke4]；普：[qié]）蓝，乃梵语僧伽蓝摩之略称，意译乃众园的意思，即僧众所住之园林；世因称佛寺为伽蓝。本书凡五卷，以城内及四门之外分敍，文词秾丽，记载详实，都可与史实参证。本篇从中选录了两则。